留白
“大哥们不就是找人陪喝酒么?” 当时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不给别人思考的空隙,大声而不失礼数道,“我陪你们喝。”
我故意把最后这个句子念得抑扬顿挫,在这节奏感起伏分明的语调中,我真误以为自己是个英雄。
那一刻,我偏头向香绽望去,她轻微嗫嚅着唇角,放在膝盖上的手悄悄紧握成拳头,朝我投递而来的目光充满了担忧。我告诉自己,她不过是为她自己担忧。
其中有一个男人笑了,“有意思。”
我以为我赢了,因此再次向香绽望去时,将眼角眉梢之间不再掩饰的傲慢淋漓尽致的摊在她的面前。可是,不过一转脸,香绽却换上了截然不同另一张面孔。她还在笑,脸上的笑扯动的浑身上下都在笑,可这笑意中的真诚简直令我无地自容。
她的真诚来自于她的漠然,她清晰万分的告诉我,我们现在是平等的。完完全全的平等。不管是我自讨苦吃也好,自找麻烦也罢,她不再把我当成小孩看待,她帮不到我,她无能为力。因为,我们现在是一样的。
那个时候,我感到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痛了,这痛觉提醒着我,我失去了一些很珍贵的东西。小时候,你渴望快快长大,长大后又想回到童年。追根溯源,并不是童年有多美好,而是你在追逐的过程中,渐渐明白,你失去的是,你所犯下一切错误都可以用“年少无知”这么轻描淡写的句子一带而过的庇荫。这些与你获得自以为是的尊重与平等,不成正比。
我真正的成长始于那一刻的阵痛,从一个我瞧不起的女人身上所获得的。
5.0
几杯洋酒下肚,我浑身发热,直感到天旋地转。
“我就喜欢痛快的人,小哥,干!”那几个男人不断笑着怂恿我。我知道,这是敬酒,如果我扭扭捏捏辜负了他的喜爱,就别怪他们因失望而不留情面。
又一杯下肚,我再也支撑不下去,就算心里再不甘心,也不得不回过头向香绽去求助。
如果她对我坐视不理,那也还好,干脆把我往死路上逼,再置之死地而后生。我甚至阴暗希望她那么做,这样的话,在往后的日子,我就可以淋漓尽致在天佑面前抹黑她,诋毁她。就连有朝一日谎言可能被揭穿的顾虑都可以忽略不计——因为,她给了我一个能完全说服自己良心的理由。
可是在那一刻,香绽却偏偏接过我手中的酒杯。她昂起头,姿态优雅的一饮而尽,然后讪笑着拭去挂在唇角的晶莹水滴,在妩媚动人的笑声中,抢先一步将敌人的发难赌回他们的嘴里。
“我知道这不合规矩——小女子不说别的,先自罚三杯!”
这是比中国白酒还更要销魂蚀魄的伏特加,没有经过一杯果汁稀释过的熊熊烈焰。
然后,香绽再也没看过我一眼。
我绝望了,因为我知道,我永远没办法真真正正的去恨这个女人。
再然后,我听见头顶上方响起了一句小声而温柔的说话。我木讷的抬起头,看见天佑站在我的跟前。妖娆的灯光把他的脸照成绿色的,看起来像一颗年轻而挺拔的树。
他说,我来迟了。
6.0
在香绽的搀扶下,我刚跨入洗手间的门槛便如获大赦,伸出空余的一只手扶着墙,吐得一塌糊涂。我知道,香绽本来是打算调头就走的。我更清楚,她根本不愿在这儿多呆一秒钟,这符合她的性格,她从来都不愿在无用的人或事上浪费时间。
可是,香绽在转身的一瞬间,这雪白发亮的小空间好像有股无形的力量牵绊住了她,有什么亮得刺眼的东西无法令她视而不见。因此,香绽半个身子明明探出门外,却又退了回来。
“我知道你是出自一片好心,可是,结果你也看到了。姐姐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一句,愚蠢的好人和聪明的坏人其实没有任何区别,他们都是能伤害人的,这与动机高尚或卑劣无关。”香绽声音很平静,“我知道你年纪小,但既然你自己决定出来闯社会,麻烦以后成熟些,并不是每一个都像天佑一样,心甘情愿的要为你的天真无邪负责。”
她明明是那么不愿多费唇舌的一个人,为什么却偏偏觉得这些话在当下是非说不可的。
我想不明白。
“我承认我幼稚,可是我却一点也不羡慕你心狠手辣的成熟!”我死气沉沉的抬起头,故意留出一片能令我稍作喘息的空白,直起身子,站在与她同一个纬度上,铿锵有力的把末尾的两个字念得琳琅作响:“婊子!”
香绽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看进了我的眼睛里,而后,她一个凌厉的转身,毫不犹豫的要夺门而去。我一个跨步向前,扯住香绽乌黑的长发,用尽十五岁少年的蛮力将她拉回来,往里一把推进去,转过身用背部牢牢的抵住了出口的门。
香绽险些摔倒,别过头直勾勾的盯着我,惨白的脸上幽幽冒着寒气。她的胸腔像个气球般鼓起来,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
我朝她缓慢逼近过去,抬起手,指着她的鼻梁,每吐出一个字,我几乎能清晰的听见牙齿上下切合时的颤抖。“婊子,你真以为你那些拙劣的手段可以瞒天过海?呵呵,真正得罪那群男人的根本就是你吧,他们没办法对付你,却可以大张旗鼓的将一个无权无势的服务员玩弄于鼓掌之间!还有,我告诉你,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天佑那么傻,心甘情愿为你下三滥的阴谋手段负责的。如果你敢再这么做,我就——”
一时间我也想不出什么恶毒的词汇,因此哽住。反倒香绽的表情却在这咒骂声中一点一点儿的平静了下来。她伸过头,凑近我的脸,唇角甚至还扬起了抹微妙的笑意,“你都承认了,天佑他是心甘情愿!”
我只觉得当下有人抵着我胸口开了一枪,我以为他不会的,可那人却还是这么做了——我就像明知大限将至又不知所措的人,说不出一句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不断将“婊子”在口中重复着。也是在这个瞬间,有邪念在我脑海中一闪而逝,我想最坏最坏,大不了同归于尽,我没在怕的。
我冲昏了头,竟然鬼迷心窍的把手朝香绽的胸部伸去,卯足全力狠狠捏了一把。香绽立刻尖叫着打掉我的手,我享受到报复的快感,打算再次一意孤行时,却被她凌厉而凶狠的目光硬生生的逼退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