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如遇

“那哭什么？”

“没哭啊，高兴地，我把一累赘甩了。”我一边说一边哭，眼泪止都止不住，那天下车，进家，似乎早有人通报，一家人都在等我，看到好久没见的老爷子，我所有的委屈一洒而出，一个人蹲在地上嚎啕，历来疼爱我的老爷子一句话都没责备我，把我抱在怀里说：“别哭，回来就好。”

最初回家的那段日子，我一边陪着老爷子，一边疯了一样相亲准备结婚，隔壁宋大爷一百八十斤的侄子，老爷子秘书齐叔叔三十岁的表弟，甚至还有国外留学为了物理电子研究事业献出了自己一头青丝，已有四十岁高龄的物理学博士，我在一个月时间，见了许多人，我唯一的目的就是结婚，不管嫁给任何人，我不想在等谁，不想在守着什么承诺一个人慢慢变老。

我的举动让老爷子颇为担心，又不敢说什么。一个人生闷气又不值得，就为叶霖的爷爷打电话。

一次去给老爷子送茶，我就听老爷子说“两个都是倔驴，谁也不肯退一步，老叶，你们也别觉得对不起静岫，现在孩子的感情，他们觉得值得就值得。”

不知电话那边说了什么，老爷子又道：“那他瞧着静岫嫁的不好，这一辈子都不开心，就安心了。你要他为我来电，我亲自问问他。”

那天没进屋，我在书房门口坐了半个钟头后，书房的电话再度响起，老爷子接通后便是劈头盖脸一通骂，最终连说话的时间都没给对方，老爷子只说：“给我滚回来。”

我和物理博士再见那天，北京的雾霾天才过，空气好的不得了，我在王府半岛等物理博士。原本想着要是谈得来，就结婚，反正嫁给谁不是嫁。

只是那天坐在我面前的，却是穿着淡蓝色西装，身形修长，眉眼清秀，即便手拿拐杖，一条腿行动不便，也让所有姑娘侧目的叶霖。

“这里有人……。”我喝着咖啡，把那话说的毫无感情。

“静岫……，人这一生会经历很多东西，相爱与失恋并不算什么，找个与你更般配的，再去结婚好不好，别这么自暴自弃。”

丝毫不理会那话，我拿出手机给物理博士打电话，只是对方怎么也不肯接通。

似乎知道我在做什么，叶霖道：“他不会来，你们根本不般配。”

冷冷一哼，看着这个让我留了四年眼泪的男人我道：“那谁跟我般配，你，凭什么，你比那个博士还不如，他起码是个正常人。”

我从没想过用叶霖的残疾去刺激他最底线的自尊，我甚至为了保护他的底线，与许多人吵过架，只是现在我觉得够了，我不能这么惯着他。

说罢，我转身离开，叶霖一把我道：“一定要这样。”

“不然，你想我怎样，还傻傻的等这一个拿我当猴子耍的人，在我以为我找遍全世界都找不到他的时候，他就在我身边，装孙子一样见都不敢见我。四年都过来了，怎么不看着我死了，我死了，大家一了百了。？”

话说完，一滴眼泪都没流，扭头就走，叶霖赶了几步才追上我，然后像小时候我受了委屈去找他一样把我抱在怀里，那位置，我能清晰地听到他平静地心跳。

“如果我死掉，你会不会对自己更好一点？”

“我会跟你一起死。”

那天，什么都没再说，我被叶霖拉着离开，我们去开车的时候，他把车停在了残障人士停车位，我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从不把自己当成残障人士看，他不会去主动去残疾人停车位停车，不会走残疾人通道，不享受任何残疾人待遇，是我在十三岁的时候固执的拉他办理点残疾证，是我每次出门都要他停在残疾人车位，那时候我从没想过以此刺激他最为底线的自尊，我只想他习惯这些，有一天我不在他身边，会有更多人去帮他。

7.

我们一起回去的路上，叶霖打了许多个电话，叫来了我父母，他的父母，还有叶家老爷子。

那天当着所有人的面，叶霖拉着我的手，像是叙述他整个人生一样，把他的故事讲给大家庭。

其实漂亮又博学的叶霖，并没得到老天全部的眷顾，他有一条腿是残疾的，因为这样的特殊，他从小被家人照顾的很好，接受最好的家庭教育，不接触不好的朋友，所以叶家搬到大院三年，没人见过他。其实叶霖他大方内敛，从没觉得自己的特殊有什么自卑，但是所有人都已关切的眼光看他，让他觉得很不自在，这一切直至他遇见不讲理，对他又打又骂，无赖起来，还要行动不便的他背着走的女孩，他的生命才似乎照进了不一样的光。那之后，女孩总跟他在一起，要他跟她一起去学跆拳道，要他叫他教她游泳，打高尔夫，台球，他无比珍惜与我在一起无忧无虑的时光，只是他却从未奢望待女孩长大他会娶他，其实他看似并不在乎自己的残缺，但是他内心也有着小小的自卑在，他想在这女孩长大后为她找个更好的男友，然后退出女孩的生命，只是老天连伴着女孩长大的机会都不给他，女孩十八岁那年，他残障的右腿开始骨痛，在协和做了会诊，业界权威的老教授下了最终诊断：骨瘤，国外的治愈几率比国内打。他患病多年，对骨病格外关注，也明白那个活下来的所谓几率，是靠运气的，他不怕死，对着世界也没有任何眷恋，可是他要怎么告诉那个才长大，正要去迎接最美好人生的姑娘，他会死掉。没办法说离别的话，他在即将出国的前夕带姑娘去了日本看完她想看的明星后，把一切告诉女孩子的爷爷，要女孩子的爷爷帮他隐瞒，然后他一个人逃去美国。

第一年他在美国做治疗，本想不联系女孩子，却害怕她想不开，所以寄明信片给她，后来长期化疗，他连笔都拿不稳，就寄签了名的明信片给她。

第二年，骨瘤恶化太快，他做了高位截肢，那一年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年，对自己近乎绝望。也正是那一年女孩似乎明白，越来越少的明信片，代表着他不要她了，那个固执的姑娘学也不上了，拿着他寄来的明信片，开始满世界找他。

第三年，他病情控制住，开始习惯义肢行走，也在那一年从父母口中知道，那个傻姑娘在找他，那时候他怕她真的找到他看到他那鬼样子，开始不给姑娘寄明信片，可是那个收不到明信片的傻瓜，在最后一张的地方，一等就是半年。

第四年，他习惯义肢，可以走路，头发也长了出来，他开始想见那姑娘，就偷偷找到姑娘，跟着她，那傻姑娘碰到困难，他就叫身边的人去帮忙，他为那姑娘赔了多少钱，道了多少次歉，送过多少次热巧克力，却终究没有胆量走上前，告诉她，别找了，我就在你身后。直至他最后一次跟着女孩的时候，那傻姑娘闭着眼睛往车流里走，他吓坏了，跌跌撞撞的把她从车流里拉了出来，那时候他一个大男人气的想哭，却也感动的要命，他只想，这么好的姑娘，他最差劲的人时候都不离不弃，为了他这样的人，四年满世界的流浪，这么善良又好脾气又漂亮姑娘，该有个更好的人去爱他，所以他没跟姑娘回北京，他还想孙子一样龟缩，他还想用时间去平复什么伤口，这一切直至姑娘的爷爷骂他，他才明白，有些感情就像古话说的那样：君心如磐石，妾心如蒲草，磐石无转移，蒲草韧如丝。他爱她，她也爱她，他不爱她，她也不会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