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辉羽翼

【wings two】

三天两夜的游轮狂欢,总结起来就是:温暖、妥帖、舒适、愉悦……但我的快活打了折扣,因为我还有随之而来的忐忑、纠结,困惑。

但是这一切的思绪挣扎,在新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都变得非常微不足道,真的,我觉得自己不虚此行。

跨年交接的激动时刻,空灵悠扬的钟声萦绕回荡,所有人举杯欢呼,热情奔放的桑巴舞曲激昂奏响,程放第一个跳进舞池,潇洒利落地划开舞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众目睽睽下,他忽然挑高了眉毛,旋转到我面前优雅弯腰,声音低沉而温柔:“新年的第一支舞,希望有这个荣幸跟你一起跳。”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不谦虚也不狂妄,好像十分笃定我会把手递给他,好像我们就应该在这个时刻一起跳支舞。

你知道,这个男生我拒绝不了,也不想拒绝。所以我毫不犹豫地交出我的手,他嘴角的弧度恰好溢出一个优雅的笑,接着脚步翩然,将我带进舞池,游刃有余地完成了这支让我倍感矜贵的华尔兹。

海上之旅结束以后,程放送我回家,他真是个幽默好玩的家伙,一路气氛美妙轻松。下车告别的时候我意犹未尽,他的声音也有些遗憾,表情失落地瘪瘪嘴:“那么,明天见咯!”

冲他挥挥手,我飞快地钻进了小区大门,然后回头,他果然还等在原地。

再度转身,我知道,绅士的礼貌过后,他终将绝尘,美好的片段也只能永远停留在回忆里。

就像是一下子从天鹅绒的温暖坠入被雨水打湿的稻草堆里。

每向前走一步,都感觉自己的身影遁形在无尽的晦暗当中。

为了不让程放知道我住的地方是一栋简陋破旧的老楼,所以我让他把车子停在隔了整整两条街的迎宾小区——当然,我为此付出的代价是,被黄昏四点钟的阵阵阴风吹拂得骨头发麻。

想责备我虚荣过度,自作自受?

省省吧,我不想听。

我只觉得命运无常,它的给予跟掠夺都太随性,让人猝不及防,更无力更改。

曾经,我作为“富二代俱乐部”的一员,真真的名副其实。我住在一栋漂亮宽阔,带有室外游泳池的大别墅里,那个别墅二楼有个房间专门堆放我数不清的衣服跟鞋子;我的书包与文具都是如假包换的迪士尼出品,一个橡皮擦比超市两桶色拉油的价格还昂贵;我有用不完的零花钱,它们被压缩在我手上的小卡片里,遇见喜欢的东西轻轻一刷,立刻就能拥有……

可是注意,我说的是“曾经”。曾经的意思是,已经过去了。

是的,那些回想起来仿佛童话一般的美好生活已经过去,怎么不甘心也没有用。

我的爸爸,那个频频登上报纸商业版的著名企业家,因为一笔巨大的投资失败,破产了。

仅仅是一夜之间,华衣美食的生活便毫不留情地抛弃了我。

我以为那是场噩梦,所以拼命地掐着胳膊想要把自己叫醒……但结果那不是梦,就算我抱着衣服鞋子趴在别墅里苦苦哀求爸妈不要离开,最后却还是带着泪痕离开了那个幸福城堡。

因为,它已经不属于我,它将被拍卖,迎接下一个有能力拥有它的有钱人。

说真的,我并不指望你能理解我的苦闷与难过。哪怕你对我的遭遇冷眼旁观幸灾乐祸,我都无所谓。因为你跟我只是陌生人。但我不想让程放知道我现在的困境。谁都可以,可他不行。

【wings three】

我走进阴暗潮湿的楼栋,穿过六层灰尘满布的阶梯,最终到达“家”门口的时候,感觉心里像是堵着一条泥泞的河,淤泥压得我喘不过气。

尽管我已经搬来这个地方三个月,却还是无法顺理成章地接受,这个鬼地方就是我的家。

妈妈来开门,她一边温柔地问我“玩得开心吗”,一边把毛绒拖鞋放在我面前,然后笑眯眯地冲我宣布,她今晚做了鱼片粥。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从一个仪容讲究的贵妇沦为简朴寒酸的主妇,却那么积极乐观,毫不沮丧。乐此不疲的兴趣改为跟我炫耀新学会的菜式,自豪的表情与从前跟她的朋友炫耀新买的珠宝一样神气。

可是,我却一想到她告别养尊处优的舒适,开始在菜市场讨价还价,为了几毛钱跟一群人在超市挤得披头散发就觉得无法遏制的难受,这种感觉上升到最高点的时候,会成为咬牙切齿的抱怨,以及无计可施的愤怒。

我不知道爸爸究竟在想些什么!就算一次投资失败,他不是还有朋友,还有头脑,为什么不想办法东山再起?他为什么就这样认命,接受一败涂地的结局!被称作运算天才的他,竟然轻飘飘地认了输,破产以后拿着简历四处应聘,四十几岁的年纪,最终被一家会计行皱着眉头录用,成了个资历最低的小职员。

比起接受一个悲惨结局更难的是,接受这个结局再没有翻牌的可能。

我怎么也不愿相信,爸爸真的成了一名打工仔。不仅如此,他干劲十足,每天起得早早,踩着光亮可鉴的皮鞋吹着口哨去上班,晚上回来,经常把做不完的工作带回来完成。他还跟妈妈一样,有了浅薄的新乐趣——经常在饭桌上骄傲地说:“小洛,知道爸爸今天有多厉害,清理了两笔糊涂账,够强吧!”

实话说,我有些看不起这样的爸爸。

妈妈盛了一碗鱼片粥给我,不知是终于忍受不了她的糟糕发挥还是一瞬间忽然想起了海上邮轮里的精致美食……总之我刚闻到夹杂着焦糊的鱼腥味,便再没了食欲。

奔涌的心酸委屈直达眼眶,我放下碗,急急地冲回房间,在眼泪流出来之前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难堪的痛楚。

妈妈看着我,有些不知所措,想要安慰却力不从心,只剩懊恼自责,喃喃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小洛……妈妈可能把八角放多了,粥很难吃对吗……”

忧愁本就莫名而来,因着妈妈的歉意,变得更加难以释怀。我将被子捂得更紧,哭声愈发伤心起来。

“……可是,每天能给你跟爸爸做饭,是妈妈最大的快乐啊……”妈妈对我莫名的悲伤无从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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