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辉羽翼

【wings four】

可是，哭过以后，生活还是得继续。

隔天醒来，我先拿冷毛巾敷了敷眼睛，绑好头发。我已经失去了优渥体面的家境，但不能再让宝贵的青春蒙尘。昂首挺胸，镜子里的女孩干净爽朗，眼睛明亮。

总不能因为变穷了，就把自己糟蹋得灰头土脸。

在拥挤的公交车里充当了四十分钟的沙丁鱼，下车的时候我由衷地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战士。只是这个战士不可避免地觉得有点沮丧。

转过身，看见那所还算可亲的学校，想起有可能会见到程放漂亮迷人的面孔，垮掉的脸稍稍恢复了神采，让我有了点元气。

但我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走进教室之后，立刻挨了当头一棒。

正跟女生们讨论偶像剧的郭美孜小姐，一看见我走进教室便喜出望外，接着走过来，眨着会放电的大眼睛冲我说：“小洛，帮我买杯奶茶去吧！”

她的语气是撒娇，可是尾音结束，落下的却是强硬的祈使句式。

我有些讶异，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却在她看似柔和的眼眸里，读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十分确定，这并不是无故的敏感。

在答应程放参加海上狂欢之后，冷静下来，我开始为八千块的旅费忧心忡忡。

自从生活一落千丈，手里的零花钱便屈指可数，爸妈的勤俭让我根本无法张口索要这笔巨款……可事已至此，骑虎难下，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只好将目光锁定了这个从前勾肩搭背以姐妹相称的朋友。

或者，在朋友这个称谓的前面，也应该加上两个字：曾经。

我并不知道，当她痛快地将八千块拿给我之后，我们的关系，便不再平等。

【wings five】

早自习还有二十三分钟结束，我得动作快点。校门外左边第二家饮品店，以前我跟美孜固定要一天喝两杯奶茶，她的口味我再清楚不过，雷打不动的木瓜味，虽然她从来不承认，但我知道，她想丰胸。

在外卖窗口等待奶茶调好的时候，我有些恶毒地想——但愿她的胸永远都像我们家从前那个五十二寸的液晶电视一样，纯平的！

可是回到教室的时候，却开始忧心忡忡，我皱着眉头暗想，应该想点办法还钱了。

借钱的时候太天真，以为她说不用还，便真的没放在心上，想着以后状况好一点，送她几个包包鞋子，朋友之间不需要斤斤计较——可是现在我才明白，不管在谁面前，都要坚守自己的高贵，对任何人的亏欠，都不要以为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直到放学，我依然没有琢磨出可行赚钱方法，心事重重地收拾书包走出教室，一眼就看到迎面走来的程放。样貌出众的人果然拥有最高分辨率，即使混迹在嘈杂人群，他依然是众人环绕的焦点。看到我，他灿然一笑，自人群中脱身，跃到我面前，语气再自然不过：“大家说想去滑冰，洛小姐有没有兴趣？”

我看着他身后的大队人马，女生居多，且一个比一个盛气凌人，本就阴郁不快的心情添了陡然生出的自卑，变成了斗气的抵触，立刻不怎么客气地冲他说了句：“我不去。”连个温和的措辞都没有。

程放先是一愣，但很快恢复了温和笑意，“那好吧，不勉强你！”说着，轻快地回到了那帮男男女女当中，簇拥着离去。

【wings six】

那是个热闹斑斓的世界，与晦暗荫翳的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有些懊恼，责备自己不该无缘无故跟程放任性发脾气……我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理由那么做？他只不过问问我愿不愿意去滑冰，我却把自己狭促的偏激胡乱发泄，就算被他当成阴晴不定的古怪女生，也是活该！

可是，潜伏在心底里的，恐怕是更深一层的失落吧！我拒绝了他，他却依然潇洒，这跟我之前自作多情以为自己可以影响他的喜怒相去甚远……他并不是那样的人，恐怕他对谁都诚恳热情，这只是作为绅士最基本的礼貌。毕竟，他有太多拥戴，以及被拥戴的资本，他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轻而易举就可以获得他人的好感，就算他邀请我上船、跟我跳了新年的第一支舞，这又不能代表什么？

你看你看……这就是我变穷以后的改变，连一点底气都没有，自信与勇敢都离我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数不尽的自卑与犹疑不定。

而一分钟以后，这些缠得我头疼的胡思乱想，再度因为程放，全部像泡沫一样被轻而易举地刺破了。

在我郁闷地晃到校门口的时候，只觉一道橙色光影挡在面前，不禁抬头，居然是神色安然的程放。

他站在那里，侧对夕阳，像一个金色镀成的小王子，尊贵而美好。

时间，竟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多余的东西。

“你……不是要去滑冰吗？”尽管与他面对面的沉默都带着不可思议的幸福，但我还是忍不住打破气氛朦胧的安静。

程放看着我，有点调皮地耸耸肩，嘴角扬起，“可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回家！”

口气很任性，却带着异样的体贴。

那些带着彩色翅膀的童话梦幻，纷纷扑扇着翅膀飞回到我眼前。一时间，让我所有的美丽憧憬都苏醒开来。

当然，现实的悲哀依然挥之不去——我仍旧让他停在隔了两条街的迎宾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