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
我从许的手里接过我的户口簿,还有一些钱,和米砂一起走出了琴房。路理从后面追上来,他拦住了我们,对米砂说:“元旦的汇演,正好也是校庆的演出,你能帮帮忙吗?”
“什么?”米砂说。
“你的歌。”路理说,“非同一般,一定可以把人震住。”
“是吗?”米砂的眼睛笑得像月牙一样弯,“你真这么想吗?”
“考虑一下吧。”路理说,“如果你不同意,我会继续动员下去的。”
“那就看你怎么动员喽!”米砂笑嘻嘻地答。然后拉着我飞快地跑开,一直跑到拐弯处,她伸出手来猛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你咋了?”我拉住她。
她气喘吁吁地说:“我真是脑子短路了,居然为一条短信上当!”
“你是说,那条短信不是路理发的?”
“当然不是。”米砂兴奋地说,“你没听说吗,他最近都没用手机,怎么可能是他?太好了,太好了,原来他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人呢。”
看着米砂开心的样子,我当然也很开心,开心之余,更多的是羡慕,她是那种心底浅亮的孩子,一点阳光,就可以照亮无数的日子,可我呢?却注定在成长的黑暗中踽踽独行。从这点来说,我和米砂也不可能是一个世界的人。
“想什么呢?”米砂轻拍一下我的脸,拉长声音说:“莫醒醒同学,笑一个,乖啦。”
我挤出一个天下最难看的笑来对付她。
第二天早自习的时候,帅哥路理出现在我们教室的门口,他手里拿着一个剧本一样的东西,朝着米砂招了招手。在全班各种各样的目光里,米砂故意转头问我:“他是在叫我吗?”
我很配合地说:“当然。”
然后米砂就从座位上矜持地站起来,昂着头慢慢地踱出去了。
我听到米砾在我身后不屑地骂:“花萝卜痴!”
三分钟后米砂回来,手里握着路理的剧本。她把剧本往桌肚里一塞,用一种装模做样的语气问我说:“第一堂课是语文课吗?”
我忍不住笑。
她过来呵我的痒,在我耳边轻声骂:“死醒醒,你不许笑,不许笑不许笑。”
“好好好。”我推开她,尽量板起脸说,“我不笑。”
“稳住。”她说了两个字,然后挺直腰板掏出她的语文书。我知道这两个字她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如愿以偿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想将内心的欢乐硬生生往下按的米砂,竟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作为元旦及校庆演出最重头的节目,由路理在全国得了一等奖的DV短剧改编的音乐剧从一开始就受到了全校师生的关注。男主角当然是路理,而女主角竟然采取了时下最流行的方式:海选。简直是闻所末闻!
全校喜欢路理的女生差不多是倾巢出动,当然这里面也包括了米砂和蒋蓝。海选那天我陪着米砂去了,她的特长展示是钢琴,唱的就是那天在琴房她给我唱的那首写给妈妈的歌。她唱得很动情,只可惜台下太吵,又没有麦克风,所以几乎是听不到她的声音。米砾不知道何时挨到我身边来,叹息着说:“我们家米丫头不知道何时能停止这些毫无意义的抽风行为。”
“有你这样的哥哥吗?”我说,“你应该鼓励她才对。”
米砾凑到我耳边说:“你们傻,早内定了,海选只是烟雾弹。”
“什么意思?”我问他。
“我也只是听说。但八九不离十。”米砾说,“这次校庆要花很多钱,有人赞助了,所以女主角也早内定了。”
尽管不太相信米砾的话,但看着台上认真的米砂,我的心里还是升起隐约的不安。等米砂比赛完,蒋蓝那个妖女上去跳舞的时候,我拉着米砂提出要走。米砂不肯,对我说:“再等等,当场公布复赛名单呢。”
“不稀奇。”我说,“他们要是选不中你就是有眼无珠。”
米砂却忧心忡忡:“我好久不练琴了,感觉今天发挥平平。不过刚才他夸我好,这让我多少有些放心。”
米砂一面说一面硬拉着我坐下来,我只好陪着她等结果。等待的时间实在是有些漫长,我把作业本掏出来,在膝盖上写作业。写完作业比赛还在继续,有个女生上台唱王心凌的歌:睫毛弯弯眼睛眨啊眨……一面唱一面朝着坐在台侧的路理拼命眨眼睛抛媚眼,丑态百出。台下整个笑翻过去。笑得最大声的就数蒋蓝,她的笑声让人联想到巫婆,浑身不自在。
我的心里恶恶地想,我要是校长,就把那姓路的开除了,一了百了。
结果终于出来,有五个女生进入复赛,米砂和蒋蓝都在其中。我对米砂说:“今天是不是应该买零食庆祝?”
“没钱。”米砂简单地说。
“啊,这个月才开始几天呢。”
“我花了五百大洋租钢琴!”米砂毫不在乎的伸出五根手指,我吃惊地看着她。
“学校里的钢琴又破又旧,我到外面联系的。嘻嘻。”她很得意。
“至于这样?值得吗?”我无奈地说。
“吃一个月的咸菜!就当减肥!太值得了莫醒醒!你都不知道,有多值得!”米砂兴奋得摇头晃脑,奔在路上大喊大叫。
真是个女疯子呢。
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酸酸的感觉。你的用心良苦太需要得到回报了,我的米砂。可是,我担心米砾把告诉我的那些话告诉米砂,她会承受不了。
那天的晚自习,我抱上了一堆没用的数学笔记本,佯装去问问题,然后敲开了行政楼207办公室的门。
“请进。”许说。
她在。谢天谢地,里面也只有她一个人。
她今天戴着一副深色护眼镜,噼里啪啦瞧着键盘,索尼的笔记本,闪着充足的光亮。我迅速瞄了一眼,她在出通知。
“醒醒!”许这才抬头,诧异地把眼镜摘下来,说:“是你,找我有事吗?”
“有。”我说。
“坐下说。”她招呼我。
“许老师,”我说,“我想知道这一次米砂有没有希望?”
她伸出手来替我拂掉衣领上的一点小脏,我想躲,可为了米砂硬是熬住了没动。
“你们是好朋友吧。”她说,“找到个好朋友是要好好珍惜啊。”
“你有过后悔吗?”我问她。我想说的是她和白然。
“我不太明白你说什么,什么后悔?”她看着我的眼睛,也不知道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我只想知道米砂到底有没有机会。”我适时地把话题绕回来。
“你认为呢?”她真狡猾。
“我认为她超过蒋蓝很多。”我说,“如果她没被选中,我会失望至死。”
她笑:“动不动就说死,吓唬谁呢?”
我尴尬,承认姜还是老的辣。既然耍花招不行,我横下一条心求她:“请你帮帮米砂好吗,我听说一些对她不利的因素。”
“别胡思乱想了。”她说,“你回去上自习,还有,天冷了,晚上不许穿这么少,听到没有?”
我竟然很乖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听话地走出了她的办公室。
我亲爱的米砂,我只能为你做到这些,一切听天由命吧。
米砂复赛的那天,我忽然胃痛,没能去给她捧场。她比赛回来已经七点多钟了,她们都去了教室上晚自习。米砂推开门的时候我从床上撑着坐起来,问她:“怎样?”
她没说话,把装衣服的大包放下,坐到我床边来,抱住我。浑身颤抖地无声地哭了。除了抱紧她,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伍优就在那时候推门进来,她跑到桌上拿了一本厚厚的参考书抱到怀里,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们,没,没啥事吧?”
我们都没理她。
她抱着书退出了房间。门被慌慌张张的她关得砰的一声,米砂终于嚎啕大哭。
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只知道米砂很伤心,米砂的伤心让我也很伤心,我觉得我自己很没用,也许那晚我应该跟许强硬一点,那结果就不一样了。许欠我的,她应该还我,不是吗?
这些可恶的人!
第二天中午,米砂说不饿,不肯去吃饭。我刚走到食堂门口,就发现公告栏前聚了一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