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
我赶进教室时,米砂正趴在桌上睡觉。
我轻轻地坐下来,拿热热的豆浆杯在她裸露的手腕上碰了一下,她还是顽固地闭着眼睛。我俯下身,清了清嗓子,凑到她耳边说:“路理。”
米砂直直地弹起来,用迷茫的眼神望着我,问:“在哪?”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宗教存在的意义。
我把豆浆和油条放在她桌上,说:“还不快吃。”
她握了一下豆浆杯,失望地说:“醒醒,原来是你。”
我笑了。
中午吃完饭,我把米砂拖回宿舍,让她闭上眼睛。然后我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拿出了我的礼物。
“睁眼吧。”我说。
她徐徐睁眼。
“希望演出的时候你能用得上,我在家整整做了两天呢。”
说完,我把裙子拎起来,展开。米砂吃惊地瞪大了她那双本来就很大的眼睛,许久许久才对我说:“你,是,说,这,是,你,做,的?”
我点点头。
米砂看着那条裙子,一动不动。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又过了很久,她一把抱住我,浑身颤抖,哽咽着说:“哦,亲爱的,它比我所有的淑女屋的裙子都要漂亮。我爱死你了莫醒醒!”
最后一句话,她用了超大的嗓门,正戴着耳机写作业的伍优痛苦地捂着耳朵,边摇头边叹息。
一切都是那么的好,那么的顺理成章。只是我没想到,风暴来临的时候,也是那样的迅猛,突然,不可抵挡。那天晚自习,小辫子先把米砂叫到办公室去了,我并没有在意,米砂是班干部,小辫子叫她是常事,可是她回来的时候,眼睛肿肿的。她坐到座位上,把书甩得砰砰响,我就知道,她一定受委屈了,于是我问她:“咋了?”
她没有答我。
我知道她的脾气,也没再问。想过一阵子,她应该会好吧。可是我没想到,小辫子又站到教室门口来叫我说:“莫醒醒,你出来一下。”
班里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我有些不明白状况地站起身来。米砂忽然也跟着我站起来,用手臂把我一挡说:“你不要去!”
小辫子快步走进教室,很生气地看着米砂说:“你要做什么?你还嫌闹得不够吗?”
教室里突然变得安静,安静极了,只能听到米砂的喘息声。大家都在静观待变的时候米砂开口了,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很清楚很大声地说:“不换宿舍,不换座位,不向丑恶的人低头,这就是我的原则,我是这样,醒醒也是这样!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你们听好了,以后谁再提‘断背’这两个字,我轻饶不了他!”
小辫子一只手指着米砂,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大家一片哗然。我的脑袋嗡的一下,爆炸了。
当天晚上,我去学校外面的网吧上了网。果然,学校的BBS上,最热的那张贴名叫:《高一17的情侣姐妹》。
我点开它。这篇突破10000点击的热帖内容是这样的:
她们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朋友能这样。
她们互相亲吻,彼此拥抱。——好朋友能这样。
她们每个夜晚同床共枕,彼此缠颈。——谁能这样?!
本校高一17班的两名性感出位女生,大胆奔放,公然做出种种不堪入目的同性恋行为。
天中不能容忍早恋,更不能容忍同性恋。容忍可耻的“断背”,让她们滚出天中!
还天中纯洁!还花季纯洁!让堕落的人滚出天中!
这个贴子里还附有模糊不清的,明显被PS过的不堪入目的照片。
我趴在网吧的键盘上,欲哭无泪。
有人走到我身后,轻轻地拍我的肩。我转头,看到米砂。她朝我微笑,轻声问我:“醒醒,你怕吗?”
“不。”我说。
“那就好。我们都不要怕。”说完,她很干脆地替我关掉了电脑,“走吧,我们回宿舍去,好好复习,明天还要考数学呢。”
断背?
这真是个新鲜的词,不是吗?
我俩走进宿舍,伍优和李妍正在说话,见我们进去,立刻闭了嘴。
米砂冷冷地笑着说:“你们要是觉得不舒服,可以申请换宿舍,这没有什么。”
伍优结结巴巴地说:“不……关我,我的事。”
米砂很凶地回她:“我有说你什么吗,大嘴巴?!”
伍优扁扁嘴,就要哭的样子,被李妍劝到窗边去了。米砂把我一拖,故意很大声地说:“醒醒,我们睡觉!”
我的天呐。我一时真想不明白,这件事该如何才能收场。
(13)
我的预感是灵的。事情远不如我想像中那么轻松。
第二天早上我又醒得比米砂晚,等我吃完早饭往教室走去,远远的,就透过窗户看见蒋蓝站在讲台上,她最近染了红头发,造型很好认。不知道为什么,不好的预感又一次袭来,我不由得加快脚步。
“三八!”这是蒋蓝的声音。我冲进教室,第一个就看米砂的座位。她什么事也没有地站在那,蒋蓝站在她自己的座位上,好象在哪冲了个澡,头发统统贴在脸上,脸上的妆也花了,看上去傻极了。地上有崭新的毛巾,我猜是被她扔在地上的。
看这个样子,好像是被人浇了水。我表情难看地望着米砂,不相信是她干的。
她用眼神告诉我,确实不是她。
蒋蓝继续说:“今天哪个三八浇水泼我了,最好自己站出来!”说完,她拼命拍了一下桌子。
有人把头埋下去睡觉,有人抽风般的翻书,有人拿笔在桌子上瞎划拉,有一个男生想逃出去上厕所,蒋蓝冲到门口一把把门关上。班上的男生大部分被蒋蓝的零食和妖媚收买,现在个个表现得很有风度。我低头走向自己的座位。
米砂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在桌上敲着,就那样无所畏惧地看着蒋蓝。
“有人刚来,那我再重复一遍。”蒋蓝继续说:“今天我在一楼经过的时候,楼上有人冲老娘头顶泼水!我看得清清楚楚,她绝对是咱们班的!”说完,她锐利地扫了一眼米砂。
米砂接了腔:“凭什么在咱们班门口泼的就是咱们班的?”
我来不及捂她的嘴巴。该死,她又中计了。
“哈!米砂,你不用心虚。”果然蒋蓝很受用她的话。
“虚什么虚,我要是想泼你,绝对是用桶,而且是开水。”我根本来不及捂她的嘴,米砂一秒钟也没停顿就脱口而出。
说完,她也趴下来,对我灿烂地笑了一下,又马上收回她的笑。
蒋蓝跟着也纵声大笑,说:“你泼我没关系,不过,你不要被学校泼出去才好。”
说完,她拣起地上的毛巾,准备出去,刚拉开门,她又突然回头,对我笑了一下,轻轻的说了句:“两个贱货。”
士可杀不可辱。我冲上前一把拉住她:“你说什么?”
她看着我,也许是被我的眼光吓住,不敢重复。我轻声说:“有种你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要打人吗?”蒋蓝甩着她湿湿的头发,表情滑稽地说,“我警告你,我可不怕谁。”
我的手已经抡了起来,不过有人一把捉住了它。
“别弄脏你的手。”是米砂。
蒋蓝仰天大笑,拍着手说:“大家看看,这可真是夫唱妇随的感人场面啊。”
上帝原谅我,如果我再不收拾她,我都没办法原谅我自己。就在我抑制不住冲动真的要动手扁人的时候,我看到了他,他跟在小辫子的后面,脚步匆促满脸焦虑地朝着教室门口走过来。
我立刻没有了思想。
他们很快走近了,小辫子朝我招手说:“莫醒醒,你过来一下,你爸爸来找你了。”
他上前一大步,拖住我的手,一直把我往操场那边拖去,我顺从地跟着他的脚步,因为我不能反抗,反抗只能让我觉得更加的耻辱。他就这样一语不发的一直把我拖到了校门口,打开他的车门,把我硬生生地塞了进去。
“你要干什么?”我冲着他大声喊。
“我还没问你到底要干些什么,读个书你能给我读这么多花样出来,我看你不必读了,跟我回家算了,免得在外面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