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
他的话彻底伤透了我,我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但我不能认输,我把头昂起来,跟自己说不哭不哭就是不哭。
许琳就在这时候从学校里奔出来。她拉开车门,问他说:“你要把醒醒带去哪里?”
他不说话。
“你能不能冷静点?”许琳说,“事情不是你想像中那样的。”
够了!我真讨厌他们这种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游戏,大人的世界充满欺骗肮脏,我真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长大,不要长大。
我的无助在他们面前无处遁形。我的眼泪终于无法控制地流了下来。
丢人现眼,他说得一点儿也不错。
我从他的车上跳下来,许琳一把抓住我说:“醒醒,跟许阿姨聊聊,好吗?”我挣脱她,拼命往前跑,他发动了车子过来追我。我两条腿哪里跑得过他的车,他停在我前面,我只好转身往后跑,谁知道又被许琳截住。他走上前来,用力捏住我的胳膊,咬着牙说:“明天我就给你转校!”
“不!”我大喊,情急之下歪过头,张开口咬住他捏我胳膊的手,他一定疼极了,但他没有松开我,等我抬起头来的时候,竟然看到他眼角的一滴泪。迅疾的无声的落在地上。
那真的是一滴泪,我想我绝对没有看错。
我们这都是怎么了?
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我摇晃着,努力想站稳自己的身子。许琳扶住我,对他说:“都冷静点,我找个地方给你们父女好好聊一聊,好吗?”
十分钟后,我和他坐在了许琳的办公室,行政楼207。许琳替我们各自倒了一杯热水,把门替我们带上,出去了。
他坐在墙边那张沙发上,我坐在许琳的办公椅上,我们对坐了好几分钟,是他先开的口。他说:“我也不是不相信你。”
我反问他:“那你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压根没想到会发生的事情。”他说,“学校打电话给我,说出那样的事,你叫我这个做父亲的该怎么办?”
“我要回去上课,我也不会转校。”我站起身来说,“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你什么态度!”他火了。
“我告诉你,我不会接受那些加在我身上的罪名,如果你也不相信我,如果你跟那些可恶的人一模一样,那么好,你就等着替我收尸好了!”我撂下这句狠话,打开办公室的门,断然离开。
我很冷静地回到教室,在众人各种各样的目光里冷静地上了一天的课。我甚至超常发挥,回答出了数学老师问的一个超难的问题。米砂在历史课上给我写了一张条子,条子上只有四个字:清者自清。
我知道我们都在熬。
但我这个黑暗里长大的孩子,注定比不过米砂的坚强,我在那晚发病。肚子饿得像一座空城,我跟米砂谎称要回家拿到东西,跑到学校外面的一家快餐店,要了无数的东西打包回学校。我急需用食物来解决内心的烦恼和焦躁。我拎着那两大塑料袋的东西,寻找可以安全消化掉它们的地方,我想起上次遇到蒋蓝和米砾的那个小山丘,现在那里很冷了,应该不会有人去。我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那里,扯开袋子,掏出食物,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嘴里塞。
我一面狂吃,一面想着自己不知道该怎么才是好,一面掉着眼泪。冰冷的风吹得我的后脑勺麻木不堪,食物只能麻痹我的思想而不能让我觉得温暖。我半跪在那里,扛着冻,吃光了所有的东西,当地上只有两个空空的破烂的塑料袋的时候,我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宿舍。
米砂不在。兴许是又去排练了。
我倒在床上,用枕头压住自己的脸,强迫自己睡去。
但我当然没有睡着。八点多钟的时候,我的胃痛像火山一样的爆发,我吐得翻天覆地,再也没有东西吐的时候,嘴里出来的是血。
伍优和李妍推门进来,我听到她们发出的尖叫声,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又被送进了医院。
不过这一次,我爸不知道。醒来的时候,我看到米砂,我有些恍惚,以至于她的样子看上去并不真切。我努力对着她笑了一下,问她:“什么是宿命,米砂?”
她想了想,答我:“宿命就是以为走了一大圈,可是原来还在原地。”
“而且,原地站满了人,他们都在嘲笑你愚蠢。”我迅速地接她的话,然后慢慢支撑着坐起来,抬头看着自己的输液瓶,顺着那根透明的细管子,又缓缓看到我苍白冰凉的手,我已经在那一刹那做出了决定,活着是多么痛苦的事,我伸出另一只手,飞快地拔掉了我的输液管。
然后我捂住了米砂的嘴,不准她尖叫。我们都清楚地看见,我手背上的血,瞬时就像一管细小的喷泉,飞溅出来,落在洁白的被子上。
我并无丝毫的害怕,我听到自己用请求的语气轻轻地对米砂说:“别说话,米砂。不要让她们进来,求你。”
说完,我举起我那只血淋淋的手,对她摇晃着,说:“不要救我,我已经没救了。”然后我就再度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我看到许琳,还有米砂和路理。
许琳拍拍我的额头说:“没事了,醒醒。医生说再观察一下,你就可以回学校去上课。”
我环顾四周。许琳知趣地说:“放心吧,没告诉你爸爸。”
我松一大口气。
米砂走上前来,她的眼里含着泪水,她用温热的掌心贴着我的面颊,温柔地说:“醒醒,你没事就好,天知道我有多担心。”
“对不起。”我说。
“别说对不起。”她的眼泪掉下来,掉到我带有血渍的白色的床单上,“好朋友之间,永远都用不着说对不起。”
路理也走上前来:“莫醒醒,你放心吧,许老师已经站出来替你们澄清了。那个恶意发贴的人的IP也被查出来了,就是在我们学校附近的网吧发的。这件事,你再也不必放在心上。忘掉它,好吗?”
我看到米砂转头,含着泪,对着路理微笑。
那微笑真美。
我在一刹那不再讨厌路理了。能让米砂这样笑的男生,应该算是个好男生吧。
校园的新闻每天都在变,当我回到学校的时候,大家感兴趣的已经是“路理爱上女一号米砂”之类的事,断背的事不了了之。
蒋蓝这一仗,输得很惨。
那一天中午,我们和米砂在食堂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路理也参与进来。
“其实别人都没有错。我也想通了,”米砂夹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上天很公平!只不过,有些人需要等待,才能得到!”刚说完,由于激动过度,她的鸡肉从嘴里滚出来。
“呵呵,”路理笑她,“吃漏嘴的感觉怎么样?”
米砂满脸通红,依然说:“哪有!是鸡肉太硬而已。”
路理突然在自己的碗里夹了块鸡肉放进我的碗里。我和米砂都很吃惊地看着他。
“你也想要一块吗米砂同学?我的鸡肉不太硬。”路理笑着对米砂说。
“切!”米砂翻了个白眼,拼命扒饭。
那块鸡肉,我没有去动。因为,我从来没吃过男生夹的菜。更因为,他是路理。吃过饭出来,我们在操场上遇到许琳。她停住脚步,微笑地把我拉到一边说:“这个周末你回家吗?”
我有些不理解地看着她。
“别忘了,你爸爸生日快到了。”说完这话,她就走开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
或许,我还欠她一声谢谢。或许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其实都不是我们想像中的那么讨厌。只是偶尔会做错事。
原谅应该是一种美德吧,我真心希望我能拥有它。
(14)
11月29号是他的生日。
其实并不用许琳提醒,早在一个月以前,我就在日历上画了一横。
29号,是周六。下午,我收拾了点东西,把包背起来,又放下,又背起来,又放下。宿舍里只有米砂和我。她在背单词,转身对我说:“What are you doing?”
“回家。”我说,“你们的戏今天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