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

“排。”米砂握着拳头说,“冲刺阶段了,我们一定行。”

我毫不怀疑,我跟米砂告别出来,在公车站,我先给他短信:“我今天会回来。”

为了等他的短信再做决定。我故意错过一班车。

幸好他还不是太晚地回了我:“好的。我买菜。”

犹豫了一下,按了“好”字然后发送。我今天感到有些饿,却又不是往常那样饿的胃抽痛。最近,在米砂的逼迫之下,我的饮食正常很多。甚至,还有了一两个喜欢的菜。比如,西红柿炒鸡蛋。这成了我的每餐必点。我每天都在同一个窗口买饭,阿姨认识我,一看见我就会说:“哦,番茄炒蛋。”然后转身,往我的盆子里扣一勺番茄炒蛋。

米砂说,如果我继续这样吃下去,即使我不会口味疲劳,她也快视觉疲劳了。

呵,可能,下个月,我会争取再爱上一道菜的。事情总是变得越来越好,我愿意相信。

到家的时候临近晚上。11月底的傍晚,天空泛着蓝紫色。我围着我唯一的红色的围巾仍然觉得寒冷。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厨房里的灯火。暖黄色的灯火。窗户是磨沙的,所以只能看清一个人来回走动的轮廓。

一个微微驼背的轮廓。走来走去。我仿佛听到“哗,滋——”的声音。仿佛听到碗碰到桌面的声音和水龙头哗啦啦流水的声音,接着油烟机里一阵一阵的糖醋鱼的香味。

那是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每天都会很饥饿。嗅觉变得异常灵敏,常常在楼下时就能闻到食物的香味。那时他不经常加班,也从不出差。每晚都会准时回家为我做饭。我当着他的面,吃下三大碗米饭,也不会感到羞耻。他认为,那是我长身体的时候。所以,往往帮我盛饭盛得积极。

其实我会把早饭窝进书包,留到晚饭后再吃,而午饭,则干脆不吃。这一切,他全然不曾知晓过。这些似乎遥远又近在眼前的声音和味道融合在一起,突然让我感到非常疲倦,非常想走进家门。

我加快步子迈进我的家。

门是开的。

他机敏地把头从厨房里探出来:“洗洗手,还有半个小时开饭。”

我说:“哦。”

我走进自己的房间,放下书包。然后走到楼下,扭开电视机。在播娱乐新闻。好几条讯息都是关于蒋雅希的,蒋雅希召开新闻发布会澄清绯闻;蒋雅希出席签名售书活动;蒋雅希内地FANS团成员前往香港为其演唱会加油。

等等。

蒋雅希的脸白得仿佛透明,握着金笔浅笑着签名的样子,真是优雅。不管怎么说,她看上去比她的堂妹蒋蓝要顺眼很多。

我正在发愣,他围着围裙站在我身后说:“吃饭啦。”

他做了一桌菜。小小的餐桌铺满食物。我说:“不喝点酒吗?”

他晃晃手里的东西说:“红酒。”

“改喝红酒了吗?”我又问。

“只剩红酒了呀。”他有点尴尬,打开酒盖,说:“来点?”

我伸开五指捂着碗说:“我喝水就好。”他没有勉强。

我终于抬头仔细看他,其实才见没多久,却好象隔了好久没见,觉得他又老了。白发好像比上次多出许多。

“怎么样,鱼是不是很香?”

我们相对坐着,他夹了一块鱼自己品尝了一下,陶醉的说:“不错不错。”

我也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忍不住说:“从店里买的吧。”

“哈哈,”他笑了:“没瞒过你,不过我也是厨师之一。只不过我是负责加热而已。哈哈。”

我也笑了。

他又呷了一口酒,说:“学校里过的还习惯吗?需要再买几件冬衣吗?需要的话,我帮你买。马上冷空气就要来了。”

我说:“不用,能应付。”

他给我夹了一筷子肉,说:“这可真的是我做的。”

我吃了一小口,就吃出来他放了生姜。白然在的时候,他做完肉就会把生姜全部捞出来扔掉。因为白然看到生姜就会不再想吃饭。为了拯救她的食欲,那时候他是煞费苦心的。除了鱼,其他的菜他都能做的好极。

我望了望红烧肉的盘子,又伸出筷子在碗里挑了一下,里面果然还是没有生姜。

或许,挑掉生姜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了。即使她已经不在。

或许,白然在他的心里还是有位置的。藏在心最里面的地方,连他自己都不见得知道吧。

他终于说:“上次的事,是爸爸太冲动。我也不太懂,电脑上的照片是可以处理的,所以就错怪你了。你不要怪爸爸,爸爸没文化。不过你们学校的学生也是太可恶了,连这种事都想得出。”

“没事啦。”我对他说。

他对着我笑。有些害羞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这个晚上,一切都很平静。天很快暗下来。我吃完有生以来不多的几顿正常的饭之一。爸爸去洗碗的时候,我爬着楼梯去楼上的浴室洗澡。

好久没有在镜子中好好看自己。肋骨倔强地突出来。锁骨也凸在外面,有些可怕。指甲很长。头发也长了。单眼皮,遗传白然。薄薄的嘴唇。小小的鼻子。都是遗传白然。只有额头,宽宽的,遗传他。下巴上的两颗痣,褐色的,挨得很近。远看,好象一颗大的痣,把整张脸都变内敛了。

洗澡洗澡。

把所有的过去都冲走,重新给自己一个生命。我在热水喷头下闭上我的眼睛,心里默默地说,白然,我的母亲。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能陪在我的身边,那么多的痛苦过去了,你能保佑我的新生吗?能吗?

洗完澡以后,爸爸还没有进房间。他伏在书房的桌子上写着什么。

我犹豫了很久,才敲了敲他的房门,问:“要不要倒杯水?”

“哦,”他抬起头,看到我。我站直了身子,只露一半脸给他。

“不用了,你早点睡吧。”

“那个,”我败给自己了,嘴一滑,说:“生日快乐。”

他又一次抬起头,疑惑的表情,说:“你刚才说什么?”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我已经飞快的穿过书房,大声重复了两次。脸上突然烧起来,真让人措手不及。然后我大声喊道:“或许你该约她去泡泡吧,要知道,你还不算太老。”

他没应我,可能呆住了,呆在里面半天没出来。

我打算躲到我的小阁楼上去,不干扰他的世界。经过他们的房间时,发现电视机还开着,我想了想,走进去把它关起来。

节约用电。是我从小养成的习惯。

顺便,我还偷偷默默对着关闭的电视机照了一下镜子,捋了捋湿湿的头发。其实,我也是有些臭美的。

打算离开的时候,脚趾似乎碰到什么,凉凉的。俯下身,原来是一串钥匙。我弯下腰去拣,却发现柜子的深处,好像有一个方形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探进手去,摸出一个冰冷的东西,拉出来一看,是一个落满灰的铁盒子。

我的第一反应是想到了周杰伦的《半岛铁盒》。虽然我不知道半岛铁盒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我鬼使神差地用浴巾把盒子包起来,悄悄离开了爸爸的房间。

我上了小阁楼,坐在我的小床上,脑子里打了很久的架,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打开它。

我对秘密没有探究心。我只是很好奇,这会是什么样的东西?我用了十几张面纸,才把它的表面擦干净。盒面上模模糊糊画着一个微笑的女孩子,她编着麻花辫子,脸蛋有些婴儿肥。在她的脸蛋旁边,用烫金的字写着“菲红蛋糕”。这显然是80年代的那种饼干盒。那么,它应该是他们的东西吧。

我的心突然猛跳起来,我用手摸着胸口,对自己说:也许就是结婚证书什么的吧。又也许只是个废弃的盒子,里面装着半盒早已发霉变成灰的蛋糕。

总之,拿都拿来了,一定要打开看看。

我眼睛一闭,两手一用力,分离了盒子与盖子。

我睁开眼,没有老鼠和小虫子爬出来,只有一叠安静的发黄的纸片,分成好几堆,就像有无形的格子来固定它们的位置一样。

我拿起其中的一张纸片,把它拆开。发现竟是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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