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

“我这个周末要回家。”我说,“我来跟你说一声。”

“噢好。”米砂说,“我们短信联系。”

就在这时,那边传来路理高声唤米砂的声音。

“要排了,”米砂说,“你要不要坐下来看会儿?”

“不了。”我说,“再晚没有公车了。”我跟米砂一起走到前台,然后我独自下台来,穿过第一排的过道准备往后走。蒋蓝坐在第一排的某个位子上,路理站在她旁边,他们好像正在讨论本子。我懒得看他们,加快了我的步伐。可我怎么也没想到,经过蒋蓝身边的时候,她竟然伸出一只脚来,狠狠地绊了我一下。我的身体失去重心,眼看着就要一个“狗吃屎”撞向地面,却被一只胳膊用力地拉了起来,整个人站不稳,倒入了他的怀中!

“你干什么?”路理一面抱住我,一面转头怒斥蒋蓝。

“醒醒,你没事吧。”米砂也从舞台上直冲下来。

“没事。”我赶紧挣脱路理,脸已经红到脖子根。

“哈哈哈哈哈。”蒋蓝哈哈大笑,“莫醒醒,我这是在给你创造机会,你应该好好谢谢我才对,瞧,你的脸红得……真好看,像红苹果。”

“你给我闭嘴!”路理骂她。

蒋蓝有些不相信地看着路理。一旁的米砾又抽风,笑得像个神经病。米砂正好拿他开刀,一拳头揍到他胸口上。米砾要回手,米砂灵巧地闪开,米砾追过去,战争瞬间变成兄妹之间的。

“别闹了,开排!”路理拿着手里的剧本,一个箭步跳上了舞台。我跟米砂匆忙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低头往门边,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小剧场。

我真恨蒋蓝。

在回家的摇摇晃晃的公车上,我收到米砂发来的短信:“醒醒,谢谢你的红薯,你吃饭了吗,不许饿肚子啊,听到没有?”

我回了一个“嗯”。

有人关心的感觉,真不错。

米砂是个好姑娘,我很荣幸,可以做她的好朋友。我忽然想起许说过的话,好朋友应该好好珍惜。我想我和米砂,绝不可能像她和白然。我在心里发誓一般地想,我一定要好好保护这份友情,永不让它变质。

下了车,发现雨已经停了。这是秋天被雨水刚刚洗过的干干净净的黄昏,我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决定,这决定让我有些激动,心也加速地跳动起来。

我家离公车站不远,不用走多久,一抬头,就看到一栋狭窄灰暗的旧楼。不高的建筑的顶端,那被黄昏的太阳反射出柔和光芒的窗户后面,就是莫醒醒的家。

我爬过一级级楼梯,用钥匙熟悉地扭开锁,踏进我的小阁楼。

其实只不过一个多月没回家,我却感觉离家的时间已经很长。不过还好,一切都是老样子。我的书柜,里面塞满三毛的选集,从1到12,依次排列,数字没有任何错乱。我的床,换上了每年冬天都陪伴着我的那床冬被,厚实的枕头看上去就那么暖和。我的缝纫机,像个小巧的闺女那样静静的待在角落里。

已是黄昏,小阁楼里光线很弱,我开了灯,橘黄色的灯光里,我看到我的家一尘不染。难道是许的杰作吗?她知道我今天要回家?还是她每个星期都会来呢?——虽然现在我不打算去想这个问题。

我把包放下来,把外套也脱了。吸了一口气,呼啦啦开了橱门,打开上锁的柜子,从里面把我要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一匹布。

刚买没有多久。我很少买东西,这是经过一个裁缝店的时候,无意中瞟见的。不是太贵,但还是用了一个月的零花钱。我是一个很懒得花钱的人,可是一旦花钱,必是买不中用的东西。本来还发愁用它做何用,可是,现在它有了很重要的使命。

我端坐在椅子上,将那截棉布缓缓展开。

这才发现原来布上面是有花纹的。一小朵一小朵饱满的栀子花,淡得快要不见了。边沿的花瓣有点枯,整朵花却正开的好。

我将它覆盖在眼睛上,面向屋顶的橘黄色的小灯,是多么多么暖和。

我把布匹放在床上摊好。把我的小本子拿出来,看我做的一些记录。

163是她的身高。32是她的胸围。19是她的腰围。31是她的臀围。

那是她曾经告诉过我的数字,其实早已经默记在心里,不需要记。但是就是怕出错,所以看了又看。

裙装好还是裤装好呢?我用铅笔在纸上不断划拉,又推翻,又划拉。裙装好吧。我记得,那个女主角在看到日出时,奔向大海的镜头——那一定要有最飘扬的裙摆才对。

米砂没有飘扬的长发,我要用我的剪刀和针线,为她弥补这个遗憾。

我用小粉笔在白布上描出裁剪的轮廓。又戴上白然的顶针,给缝纫机装线,穿针。然后踩下踏板。嘀哒嘀哒,金属针准确无误地扎在淡淡的粉笔线上,我的心,像跟着脚下一起飞起来一样。

有时候,我觉得做衣服真是一件让人喜悦的事情。你穿针引线,她裙裾飘飘。有付出有回报。多么好的事情呢。何况,穿上它的人,是你最亲密的人。

那件衣服,我做了整整两天,这中间,我只吃了一碗面条,下楼喝过两次水,倒在小床上潦草地睡了几个小觉。这是我第一次做衣服。以前都是改小或裁剪,这次是名副其实的制作。不要嫌弃我笨拙的手艺,亲爱的米砂。我只有这份寒酸的礼物送给你。只希望你穿上它和你的王子站在一起的时候,是最幸福的女生。

我亲爱的米砂。你的微笑是我们共同的幸福,我必须为之去努力。

星期天的黄昏,一切终于暂时告一个段落,我洗了澡换了充满樟脑丸味道的睡衣,爬上我的小床,在床头昏暗的灯光下仔细看那件做好的白色连衣裙。

看着看着,我突然又有了灵感,一骨碌爬起来,飞快地给缝纫机装线,踩着踏脚,把裙摆弄出了一圈褶皱。

再度展开来一看,灵感又冒了出来。我拿出剪刀,在碎布条里找出两块最大的,卡嚓嚓剪出了两朵花,穿上针线,迅速地缝了上去。

就这样忙啊忙,忙到我都不知道时间,才隐约听到开门的声音。

是他回来了!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拾掇好一切,把衣服抱在胸前,关了灯钻进被子里。

我听到脚步在门口游移的声音,好在他停下了,感谢现在已是午夜,他一定以为我睡着了,终于走开了。

我听到他下楼的脚步声,松了一口气。

把暖暖的衣服抱在胸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放心地睡着。

不幸的是,第二天,我起晚了。

当我套着衣服拎着装满东西的大包急匆匆走下楼梯时,爸爸已经坐在那里吃早点了。餐桌上摆满东西,显然他很早就起了床。

我假装没看见他,径自走过去换鞋。他说:“等等,吃完早饭我送你过去。”

“可是,快来不及了。”我嗫嚅着。

“过来吃早饭。”他说,“我开车总比你坐公车快。”

我说:“那你帮我把早饭热一下我带走吃吧,真的来不及了。”

他想了想,点点头。

我想,米砂一定没吃早饭。

我又坐上了他的二手桑塔纳,他有些得意地对我说:“醒醒,爸爸最近生意不错,很快就要换辆新车了。等你满了十八岁,我就让你去学驾照,到时候也替你买一辆新车!”

“不用这么夸张吧。”我说。

他一面开车一面转头看我,忽然问我说:“爸爸是不是老了?”

“有点吧。”我说。

他哈哈地笑,我真怀疑他是不是捡到金子了,情绪这么高昂。不过难得他这么开心,我也不想扫他的兴,于是也假装笑了一下。

“在学校给我好好学习,这个春节爸爸带你去香港游迪斯尼!”

我偷偷看他,他的鬓角已有白发,而他还一直当我是孩子。我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楚,我们是相依为命的父女,或许我不应该对他那么绝情。下车的时候,他替我把包拎着说:“有些重,我替你到宿舍吧。”

我没有拒绝。因为我知道拒绝一定会让他不好受。就这样,他拎着大包昂首挺胸地走在我前面,一直把我送到宿舍,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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