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不老,为雪白头
“还是报警吧。”林老头说,“让她的家人来带走她。”
“如果她没有家人了呢,如果他们不要她了呢,我想照顾她。”
“不行……”林老头怔了一下,剩下的话却没有说,当时的他没忍心对林律治说,当时我的样子看起来是活不了多久了。
但在林律治的坚持下,他们到底还是带走了我,并且奇迹般的看我恢复了健康,林律治甚至翻着小字典正儿八经的给我起了名字,“梅格,就叫林梅格吧。”
那一片寂寥的星空仿佛从未改变过,穿过那么久的时光,一直静静的望着我们。
而埋在我们命运中的伏笔,早已在那些未经察觉的岁月里蠢蠢欲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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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我想的那样,曾皙理所当然的没事儿了,只是在医院里躺了三天,脑袋上缝了六针,还因为延误了报导而被领导批评了一顿,但他很快耀武扬威的顶着那缠了一圈绷带的脑袋出现在我面前。
而我正穿着林律治的旧T恤端着半盆水准备去楼下给我菜园里种着的青菜浇水,绷带裹住了他的半截眉毛,却一点儿也没拦住他的流氓气质,他靠在栏杆上,晃着自己的小臂,就那么斜睨着我,我站在台阶上没动,端着的水盆也没动,只是深深抽了一口凉气。
我们就那么一上一下的僵持许久,直到楼上走下来人,一脸狐疑的打量了我们一眼,随着那脚步声的远去,我觉得手臂被琛的很疼,于是向下放了放,打算把那盆水放在地上。
“唉~~”他十分敏捷的一下弹开,粗眉毛皱起来,“你别泼我呀。”
“嗯?”我被他的滑稽动作逗得有点儿想笑,但在那种情况下,我怎么能笑,只能憋着,把气堵到腮帮里。
“你可是敢拿啤酒瓶砸我的人!”
听他的口气,似乎一点儿没因为那件事儿恨我。
但谁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呢?
我端起那盆水,径自向楼下走去,他牵了牵嘴角,甩着手跟在我身后。
“这些都是你种的吗?”他说话的时候颇自然的从架子上摘下一根黄瓜来,“真新鲜啊。”
“说吧。”我浇完水,拎着盆昂首挺胸的站在他面前,那样会让我感觉自己有那么点儿气势,尽管我还隐约有点儿手抖,“你这次来干什么,报仇,还是继续收集报导材料。”
“来跟你做个交易。”
“你要多少钱?”
“唉,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俗气啊,我长的很贪财吗?”
“总之,不像个好人。”我言简意赅。
他撇撇嘴,继续说道,“你知道,对实习记者来说,一个有分量的报导多重要吗?我未来能否留下,在业内会否因此有点儿小小的知名度都与此相关的,而你,是我发现的非常难得的选题,当然,就算你不接受我的采访也没关系,反正我报导也不需要经你批准,而你在做的,显然,”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掀着眉眼看了我一下,“不是什么合法的事儿。”
说实话,我是怕他的,我很怕他,但那时候我的害怕很单纯,我只是怕失去那份工作,而那份工作所赚的每一分钱对我来说都非常的重要。
“然后呢?”
“但为你考虑,我不打算做这个报导了。”他说的特别大义凛然的样子,还特意停下来,似乎等待我鼓掌撒花。
但我只是颇为理智冷淡的问他,“你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陪我出席一个聚会而已。”
“私人的?”
“纯私人。”
“正经的聚会吗?”
“唉~~”他牵起嘴角有些哭笑不得似的看着我,“你以为不正经的聚会是什么样子的?我或许可以吩咐他们照办一下。”
“你能保证吗?”忽然我问。
“保证什么?”
“只这样就放过我吗?再也不会为难我?”
“我会当着你的面销毁那些录像。”他露出一脸难得认真的神情,或许我应该相信他。
“那么,告诉我聚会的时间。”
“这周你哪天有时间?”
“星期四,星期六都可以。”
“那就星期六,用我来这里接你吗?”
“你可以告诉我地点,我自己过去,你有我的号码吗?”
“当然,”他眉毛一挑又露出十分自得的笑容,“你的电话号码你的地址你的名字,这些我都知道,别忘了,我可是一个记者,只要我想知道。”
我却觉得,那听起来更像一个狗仔。
“唉!”上楼之前,我回过头看他,“你不觉得自己有点儿卑鄙吗?”
“也许吧,随你怎么想,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不是吗?”他冲我行了个礼,挑着眉作出他的招牌笑容来。
I
后来的几天,我照样早起跟团,照样和那些“经理”们一唱一和,业绩跟进的很稳定,生活看似恢复了正轨让我有点儿舒出口气来,但林律治的脸色却似乎并不那么好看,他时常十一点以后才回来,进门不说话,只是径直回自己的房间,而他给我的解释是,期末考前在外面和同学一起补课。
但那天下午,他的班主任打电话到家里来,向我询问他的病情。
“他……”我本该十分惊诧地跳起来反问一句他生病了吗,但怔了一下我只是说,“他现在好了一些。”
“马上就结课了,最近的课程会很紧,还是让他快点儿回来上课吧,当然,也要先照顾好身体……”电话那端的老师似乎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但我什么也听不清了。
“老师费心了。”最后我只得这么一句。
他没去上课,他对老师撒谎说自己病了,可是他却对我说自己甚至还在和同学一起补课。挂掉电话,我满脑子都在想着这些,他究竟在瞒着我什么。
但我不能问他,他不想让我知道的事儿,他不会对我说实话,而我问了,也只是徒添他的烦恼。他以为自己保密工作做的很好,我就让他这么以为。
在他洗澡的时候,我偷偷溜进他房间翻看了他的书包,虽然我知道这么做不好,但我不得不做,他的书包里除了那些课本和卷子几乎没有一点儿异样,我又站起身去拉他的柜门,他洗完澡关掉水似乎正准备从里面走出来,我听到洗手间的门被扭开的声响,热气扑散过来,我有些慌张的关上柜子,从床上跳下来,手肘打到写字台上的一摞书本,那张薄薄的纸片就从里面跳了出来。
那上面贴着一张报纸上剪下来的男孩照片,眉目间好似幼年时期的他,但我却不知道,他几时曾上过报纸,空白的地方被林律治端端正正写了两个字,似乎是那孩子的名字。
“梅格,毛巾放在哪里?”
“我洗了挂在外面,等下我拿给你。”我来不及多想,把那些书重新放好,然后我走出去从露台上拿毛巾给他。
“快要结课了吧,马上就放暑假了。”吃饭的时候我似若无其事的提起。
“是。”他头也不抬。
“最近学习累不累?”
“还好。”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梅格,或许暑假我可以和你一起赚钱。”
他说的那么认真,好像他真的会那么做似的,我得承认,如果不是老师的那一个电话,他的确表演得很好,他真的一点儿要离开的迹象都没有流露出来。
他同我撒谎的时候气定神闲,游刃有余。
然而我的手却不自觉的抖了起来,我只好放下饭碗,从桌子旁站起来,“我吃饱了。”
“今天的筷碗我来洗。”他神色如常的接道,见我没回应,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梅格,我昨天晚上梦见你了。”
“你天天看见我,还梦我做什么。”
“我梦见你小时候。”
“……”
“你坐在垃圾桶里,手里拿着半块蛋糕,一眨不眨的瞅着我。”
“……”
“可是好奇怪,站在垃圾桶外面的我却是现在这般大,但我伸出手去,却无论如何没有办法将你从里面抱出来。”
那许多年里,我们闭口不谈过去,甚至彼此的交流也少的可怜,我们几乎慢慢变成了住在同一家里的陌生人,在林老头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里,我们才慢慢试探着开始了必须的简单交谈,甚至那一天,他说我是傻瓜,将我的头搂紧他的胸口,那是再没有过的亲密举动,几乎让我当场就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