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不老,为雪白头(下)
但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灰姑娘都能有幸坐上南瓜马车,即使坐上了,心里也一定清楚,待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所有魔法都会消失不见。
而再没什么痛苦,比失去曾经拥有更为让人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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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一段时间,我一直没有看到林律治。
我坐在安新街的那间小酒馆里,听着络腮胡子的男人唱了许多遍《The Rose》,喝光了一打放了蜂蜜的果汁,可是我没有再看到林律治。
是,我一直坚信他就是林律治,虽然他一本正经的跟我说自己的名字是Andy,但我记得他的每一个神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就算他化成灰,我也未必认不出。
但他不认我,同我保持安全的距离,你也许会想,他是否是出了车祸,是否被砸坏了脑袋,失忆这桥段简直是言情戏里的催泪巨弹,虽然我不知道在他离开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确定他是记得我的,他只是不想认我。
“他们不在这里唱歌了吗?”我伏在吧台上问梳着小辫的胖子。
“嗯。”他闷哼一声,“南岛大概是去参加选秀比赛了,Andy也陪着她一起去了。”他擦着吧台上的玻璃器皿,忽然又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是有个评委看上南岛的才华,特意邀请她去参加比赛的呢。”
很快,经常来这间酒吧的一些人都知道了南岛去参加比赛的事情,他们推着胖老板的肩恭喜他,要是南岛真的出名了,就可以在酒吧外面挂她的大幅照片做宣传了,这里可是南岛被发掘的地方呀。
一个星期的本城海选之后,我在那间小酒吧里看到带着墨镜坐在吧台前的林律治,当然,他坚称自己是Andy。
他双手交叠着搭在吧台上,正在同梳着小辫的胖子说话。
似乎是在借钱。
但胖子面露难色,“这年头,酒吧也不好经营了嘛。”
“要是南岛出名了,也少不了你的好处。”他说着从酒架上取了一瓶酒,自己斟满一杯。
胖子伸出两个指头来,“我只能给你们这个数。”
“这个数就够了。剩下的我再想办法。”他说着把高脚杯的酒一口气喝光,杯子放在那里,从高脚椅上跳下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顿了一下,然后推开门走出了酒吧。
我走过去,照例点了一杯果汁,在胖子端给我的时候问他,“Andy为什么借钱?”
“或许你可以帮他哟。”他坏笑着凑过来,在那里,所有人都认为我是Andy的忠实粉丝,“南岛晋级了,但是接着走下来需要……”他说着做了个捻钱的动作。
“需要多少?”我脱口而出。
“不清楚,总之少不了。”
那天回去,我把矮床下压着的钱拿出来,只有少的可怜的一点,然后我想起来,在我还做购物托儿的那段时间,我每个星期都赚很多钱,除了交林老头的住院费和我们必须的那一点儿生活费,剩下的我都藏在挖空的大辞典里,而那本大辞典,现在一定就在曾皙辛苦布置的那间小屋里。
我于是给他打了电话,在写字台上堆起的一摞教科书之间找到了那本大辞典,我数了数,大概有六七千,但那些钱比起林律治要的,太少了,而这时候能帮我的,大概就只有曾皙了,我知道这有点儿无耻,但我还是问他要了,隔天,他拿给我一万三。
他根本没问我要这些钱做什么。
“为什么不问我?”
“你不想讲的话,不用告诉我,我会等你。”他照旧口气清淡,还是那样扬起一道眉毛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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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起得很早,天才蒙蒙亮,我就再也睡不着,坐在矮床上望着窗外的榉树发呆时,穿着运动短裤的莫云希“咚咚咚”的跑上楼来,脱了鞋就钻进我被子里。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我睡不着了,今天早晨好冷啊。”她缩成一团,笑嘻嘻地望着我,我却觉得她眉心是皱起的。
她一直赖在我的被窝里,直到我起床洗漱完毕,朱阿姨在楼下喊我们吃早餐。
“今天要去动物园的吧。”朱阿姨从烤箱里取出小饼来问我们。
“是。”莫云希点点头,吹着花茶喝起来。
出门时,朱阿姨给我们打包了一点儿小饼干,又装了一水壶的花茶给我们,硬要我们背在身上,“阿姨,我们又不是小学生去郊游。”莫云希挎着水壶,样子有点儿无奈。
我笑着推她出门,和朱阿姨挥手说了再见。
那天动物园人真多,有许多家长牵着小朋友,动物园外面还拉了一道好长的红色条幅,看上去特别的喜兴,莫云希拽着我的手一直跟着人群跑,直到我们撞上了曾皙,她向前推我,嘴角挂着笑意,“去呀。去找你们曾皙去。”
然后她一皱眉,一弯腰,哎呦叫着自己肚子疼要去洗手间。
我拿她无可奈何,就看着她一路小跑着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那天的后来,我一直没在动物园里看到莫云希,只是十分安静的站在曾皙身边,看着他拍了许多报道的照片。
下午两点过后,所有的节目都结束了,小朋友们也陆陆续续的离场了,那两头狮子似乎也十分疲倦,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我打电话给莫云希,打了许多遍也没有通。
我们又绕了动物园一圈,也没找见她。
两个人都有点儿着急了,接到了警察打来的电话,让我们过去一趟。
我心脏差点儿没跳脱胸膛,想着莫云希这丫头到底又会出什么事儿,结果是在她的协助下,警方破获了一起贩毒案。
这是好事儿,可是看到我,莫云希却扑过来,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
我站在那儿,怔了许久,将那一个月断断续续的记忆拼凑到一起。
她在那间小酒吧看到了她的初恋男朋友,她装醉撒疯打了他,后来,她还跟踪了他,不仅跟踪他,还伺机和他手底下的小喽啰谈起恋爱来,当然,就是我在广场上看到的那个黄毛,她费了多少周折,才从那黄毛嘴里探到他们要交易的时间地点,就在动物园,趁这天活动热闹,神不知鬼不觉,多么轻巧,却被莫云希找到了事出地点,打电话报了警,又协助他们抓了交易的坏人,直捣他们的蜂巢。
说起来这么轻巧,现实却万分危险,她一直绷着一根弦,以至于当天夜里完全睡不着,一大早就跑来找我,躺在我的床上,才勉强放松下来一点儿。
她一直没对我说过,十四岁那年,她被送到少管所的原因是和她在一起的男人贩毒,她毫不知情,被他叮嘱带什么东西到哪里给什么人,就一一照做,后来被抓到了,她才知道他是个坏人,但即便指认他,也没什么证据,他照样逍遥法外。
倒是莫云希的妈妈,为她操碎了心,一直想着托关系能不能减轻处罚,但她花了许多钱,却没一点儿门路,她一直身体不好,那之后就更加孱弱了,没见到莫云希最后一面,她就过世了,裁缝铺也在凑钱的时候转给了别人。
莫云希出来后,常常溜达到那里,去看他们曾经的老房子,看那棵被她妈妈用红砖围起来的榉树,就这样,她认识了朱阿姨。
但她不知道,朱阿姨是她妈妈的裁缝师傅,她一直在小镇生活,出了这档事儿,莫云希的妈妈把她请了出来,又托孤给她,拜托她照顾莫云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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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和曾皙能再遇见,是因了莫云希。
我去找蜗牛时,是她喊曾皙去小湖边等我的,也是她告诉曾皙我养的萤火虫要吃蜗牛的,去动物园会碰见曾皙当然也是因为她,她出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花了一段时间,找到了曾皙。
“我不能让你们像两只断了线的风筝失去彼此的消息,我觉得你们应该在一起。”后来莫云希对我说。
我揉揉她的头发,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有人这样为你付出,你有什么理由拒绝?”莫云希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我。
“可你最后一定会成为他的负担,万一他对这种生活厌倦,万一他开始觉得难以忍受,一切都会变得再也不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