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啊
“你怎么不吃?”他停下筷子看着我。
“嗯?”
“要多吃肉才好长胖点儿,嗯。”他说着夹过两块烤好的肉,又在我的碟子里倒了些调料,“现在这样子看起来简直太好欺负了。”
整个狄家,只有伽罗真心对我好。这一点我当然比谁都更加清楚,但我同他,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一段我自认为安全的距离,在我心里,我们显然不是同属一个星系的人。
我坐在桌子前喝着大麦茶的时候,伽罗结了帐,走出店门,也不过七点钟的时间,天色未浓,街边的路灯却早早亮起一排,看上去,是副有些奇异的光景,那灯光落在伽罗的脸上,让他的神情看起来多出了几分柔和。
“我送你回去。”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来,插在他的红色机车上。
“这么近,我自己回去就好。”
“行吗?”
“我是谁?”
“苏薄荷。”他说着展露笑意,“那我先走了。”说话间已经跨上机车,打着火,只消片刻功夫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了,连声再见也没说,现在想来,那么多年时间,我同伽罗,竟没说过一句再见,每次对话的收尾都是某个人先说“我走了”,而另外一个人说,“好。”
——“我走了。”
——“不走好吗?”
我很想知道,如果这么说,会发生什么。
从小广场到我住的街区,做32线公交车在钟鼓楼那一站下,只消再走十分钟,我总是提前一站下车,把那一段路程算作我每天散步的时间,那条街上种着玉兰树,每年四月,会开满整树的玉兰,许多年前,我们刚回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就是在那样一个四月,我始终记得,看到那些玉兰花时,妈妈脸上绽开的那一瞬间的红润,像朵蔷薇。
后来,我们就租下了那附近的小区,尽管那里的连排楼已经又老又旧,劣质防盗门上生满锈迹,不过不用担心,在那里,防盗门也只是多余而已,那里几乎聚集了这城市所有穷困的人,没有一个小偷会想去光顾那里,墙皮剥落的楼壁远看上去竟像是一张哭泣的面庞。
我沿着那条种满玉兰树的路走了很长一段,然后转个弯,穿过一条窄窄的小径,就到了小区的入口处,手里的塑料袋里装着伽罗额外点的食物,颇有些重量,住在一层的阿婆跟我打了声招呼,我应一声走上楼梯,在转弯处看到那个模糊的人影,瘦削的身子背对着我,对面站着的是住在我隔壁的这一层楼的包租婆。
“咦?”擦身而过的时候我回个身,那张脸上一双圆眼慢慢瞪大起来。
“苏薄荷同学。”那声音始终糯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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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伽罗用三个字来形容我的话,他一定会选“守财奴”或者“铁公鸡”这样的字眼。
他说他再没见过比我更加爱钱的人,我对美食不感兴趣,对漫画偶像剧当然更不感兴趣,路边的花美男还不如地上的五块钱更吸引我的眼球,要想抓住一个同我谈天说地的话题,生意经和工作介绍才最能引起我的注意。
但就是这样一个我,竟然几乎没有犹豫的决定借钱给一个才刚刚见过的人。
当然,我借钱给范宁了,数目不算多,刚好一千块。
那天去伽罗的店里上班之前,我顺路去了先前的咖啡馆结算了之前的账目,送范宁看过医生,就只剩下那一千块钱。
当他大喘着气儿终于跟我说出借钱的话之后,我怔了一下,他有些后悔的摆起手来,“不,不借我也没关系的。”
“你要多少?”凭我“闯荡江湖”的经验,范宁若不是遇上了什么难处,决不会把我这样的陌生人当作最后救命的稻草,也决不会不自量力的去跟人家“敲店”。
“六……”他深呼吸一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一千行吗?”
“行呀。”我说着从包里掏出那些钱来。
“你,你不怕我骗你吗?”
“要是敢骗我的话,我会让你死的很惨呢。”我一侧头,露出粲然一笑来。
“我会很快还钱给你的。”范宁一本正经的对我保证,现在站在楼梯上的他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包租婆收了钱早就美滋滋的进了屋,楼梯间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从口袋里摸出要是来扭开门锁,“嘿,要不要进来坐坐。”
“啊?嗯。”他脸上的红晕一出现就很难褪下去,我再没见过比他更爱脸红的人。
“你要在这里租房子吗?”
“不是。”
“那是什么?”话一出口我便反应过来,旋即露出笑意。
“这是秘密呀。”范宁有些着急的说道。
我冲了柚子茶给他喝,他一直有些局促的站在小厅里,直到我打开阳台的门,看到那里种满的植物,他一脸讶异的走过去,“这么多,真漂亮呀。”
“是我爸爸种的呢。”
“他把它们照顾的真好。”
“是我在照顾的。”我转个身看着远处的落日,这里或许是整个城市最破败的楼区,却能够看到最美丽的夕阳,“爸爸已经去世了。”
那是一段我再难回首的往事,然而今时今日,能够这么淡若清风的提起,让我感觉胸腔忽然舒出了一口气。
“对不起。”
“唉~~~跟你有什么关系。”
虽然这么说,范宁仍觉得有些抱歉似的,站在那里沉默着同我看了一会儿夕阳,然后喝光了有些烫的柚子茶,他擦擦嘴有些羞怯的对我说道,“我该走了。柚子茶很好喝。”
我送他到楼下,看着他慢慢消失在巷口,觉得这夜里喝点儿啤酒或许不错,有一段时间,我总是失眠,睡不着觉的时候,我就会喝上一点儿啤酒,那的确很有用。
当我拎着啤酒回来的时候,在楼梯口,我遇见了那女孩儿,她走在我前面,低垂着眼眸,神色匆匆,最后停在我住的那一层,伸手摁响了包租婆的门铃,一种直觉让我停在了两层楼梯间的阴影里。
“那个,房租的话,我先交上一半,剩下的……”
“已经交上了。”
“啊?”
“最近三个月的都交上了。”
“交钱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可不能说,人家说了是个秘密呀。”包租婆说着口气里带着暧昧的气息。
“这是个秘密呀。”那一瞬,我想起范宁同我说起这句话时一脸羞赧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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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尾巴,就是在那一刻,开始摇摆起来。
那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当然,我曾不止一次的见过她,但在那之前,我从没在那幢楼里同她打过照面,我攀着楼梯走上去,对准备上楼的她扬起一脸笑意来,对于这一遇见,她显得比我更加讶异,倒退两步,一只手撑在栏杆上才站住身子似的,一双眼定定的望着我。
“这里空气不错吧,申海微。”不管内心如何汹涌说出话来都显得波澜不惊,这是我最为骄傲的一项本领。
“别告诉他。”她回过神来,目光里带着点儿哀戚。
他,当然不是指范宁,而是我唯一的哥哥,狄伽罗。
三个月前,伽罗在机场遇见申海微,那天去接在外地谈妥了一宗生意回来的大伯,五点三十分的航班,机场广播里通知因为天气缘故延迟一个半小时,他在休息厅的咖啡馆里买了杯拿铁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喝,拎着小行李箱的申海微步履匆匆的经过他身边,撞翻了他手里那杯冰咖啡,她一个劲儿的道歉,还掏出手帕来在他的衬衣上反复擦拭,尽管他一个劲儿的说没事儿。
她坚持要他留下电话,说是一定要再次道歉,后来她真的给他打了电话,还买了同款的衬衫还给他,他礼貌性的回请她吃了顿饭,那天他还特意把我拖了过去,她看他的目光里都盛满了爱意,作为电灯泡的我一直视而不见,相当坦然自若的吃着自己盘里的寿司。
从小到大,喜欢伽罗的女生当然不在少数,但我肯定,申海微是我所见过的修养最好的,她穿着得体,神色怡然,在他面前表现的落落大方,谈吐间无不透露出大家闺秀的架势,尽管我们并不了解她的身世,在她言语间流露出的信息足够拼凑出这样的背景——这是一个刚从国外念完高二打算先回国度过一段时间的富家女,在和风路有一幢风格还算传统的小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