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啊

用四个字来形容伽罗与她,那就是门当户对。

何况两人都生的眉清目秀,站在一起就是一对璧人。

但在感情方面,我从未见伽罗积极主动过,倒是对追求他的女生,历来格外绅士,以至于他常常莫名其妙被女生宣称已成为自己的男朋友,直到有其他女生不服气,来PK掉他现在这一任女朋友,他对她们倒是一视同仁的温柔得体。

申海微或许是那其中唯一不同的一个,因为她看起来实在太过完美。

但若仔细算来,她在这幢楼里,已租住了至少半年,关于三个月前才从国外回来的话显然是在撒谎了。但即使要我对伽罗说这些,我又能怎么说呢,你号称出国留学回来的女朋友压根儿没踏进美利坚边境,当然她的家也不是和风路上的小别墅,你能想到她就和我住在这小城里最破旧的小区上下楼,且因为交不上房租而愁肠百结吗?

“我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跟他平等一点儿,你知道,女生都有那么点儿虚荣……”沉默半晌,申海微长舒一口气,慢慢对我讲出在她看来最合理的解释。

在当时的我看来,显然那也是最合理的解释,不过我并不关心,当然也不打算在伽罗耳边说些什么,不管怎么说,那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儿,我只是觉得范宁那个一厢情愿的傻瓜有点儿可怜。

那一段时间,我开始常常看到范宁,他家就在日向街的街尾,一幢四层矮楼的二层,一楼的铺面原本是个布庄,关张了之后就被他妈妈打理成了水果店,她是一个看起来颇为强壮的女人,讲话的嗓门大得吓人,我在日向街的这一头,还常常能听到她说话的声音,有时候她开着自己的小货车去水果行批货,就会扯着嗓子喊范宁帮他照看一下店铺。

我常在那时候过去买两个橙子回到店里剥着吃,范宁看到我,总显得十分不好意思,“你的钱,我很快会还上的。”

我伏在柜台上,看着他那柔弱万分的样子,忽的觉得有点儿忿忿的,这个傻瓜。“你有赚过钱吗?”

“有啊。”他认真点头,“我做过家教的。”

“多少钱一小时?”

“初中生的话是二十块钱。”他扳着手指傻乎乎的对我说。

“白痴,那是小学生的价格,初中生至少要五十块钱。”

“吓?”

“动物园有招兼职,要快点儿还我钱的话,去做那个工作好了。”

I

每天经过报刊亭,我都会花五毛钱买一张登满招聘信息的本城报纸,在一个个三厘米见方的框栏里筛选出看起来还不错的工作,显然,那里面大部分的招聘都是骗人的,有人面试就要让你交钱,或者谢了顶的老头儿坐在墙皮剥落的面试厅里色迷迷的望着你,作为“闯荡江湖”多年的女侠级人物,我已具有相当的智慧分辨这其中的真伪。

我有一个黑色的笔记本,专门剪贴那些从报纸上弄下来的可持续发展的招聘启事,那天动物园的招聘信息就登在第二版正中央的位置,黑色粗体的兼职两个字至少用了二号字,这正是夏天最炎热的时候,也正是动物园最旺盛的时节,他们需要点儿临时清理动物园垃圾的,最好再帮他们清理下那些动物笼里的粪便,那活计有点儿危险,所以他们希望去应聘的人具有足够胆量,按薪水来说,那当然是个好工作,就危险度而言,还有待商议。

但我没想到,范宁会真的听了我的话去应聘。

清早他出门时,我刚打开店门,清扫着柜台上的尘土,穿着海军蓝条纹衫的他经过时一脸腼腆的同我打了声招呼。

“这么早去做什么?”

“出去应聘呀。”

“咦?”

“你昨天说的那个,我打电话过去问了问,他们要我今天过去面试。”

我手里攥着的海绵收紧起来,水流顺着桌面滑到我的小腿上,我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真傻还是假傻,难道听不出我前一天语气里的揶揄?待我回过神来,范宁已经朝我扬了扬手走出了巷口。

整个上午,我都觉得心神不宁,总觉得会出点儿什么事儿,爸爸自杀的那天,我也是这样,在教室里坐卧难安,明明不那么热,额头却止不住的流汗,一口气闷在胸腔,无论如何喘不上来。最后只好像老师告假回家,背着书包一路飞奔回家,推开门,就看到倒在地上的他,他喝了替植物杀虫的农药,送到医院时已经抢救无效。

我一直记得那天,光线从阳台上的玻璃窗上斜射进来,将地板劈成一个个规则不同的方块,他躺在那里,嘴角牵起的弧度竟像是在微笑,时光在我周围好似静止了一般,我挪不动脚步,说不出话来,甚至眼泪也一滴掉不下来。

他去世那年,还不满三十六岁,是妈妈病死的第三年。

就在范宁去动物园的那天上午,这些记忆在我脑海里像苏醒了似的重复播放起来,中午店里的服务员一起叫了外卖,但我一点儿也吃不下去,站起身决定去附近的杂货铺买听啤酒,冰啤酒的口感还不错,在那么燥热的天,尤为让我觉得镇定。

我喝着啤酒走回去,远远的,就听到我的手机就在柜台上唱起歌来。

和我一起站在阳台上看夕阳的时候,范宁问我要了手机号码,“上次,我忘了问你,不过现在也不晚,我记下来,有钱还你的时候我一定打电话给你。”

我接过他的手机,在上面摁下了我的号码,那是一款海水蓝的智能手机,一年前的款式,刚上市的时候价格不菲,范宁用的这款手机多少让我觉得有点儿讶异,“这个,很贵的呢。”

“嗯。”他只是点头。

“是货儿吗?”当时的我问。

在我们这里,赃物都被称作货儿,在日向街长大的范宁不会不知道。

“不是。”他有点儿着急的辩白道,“是礼物呢。”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一直跳跃的范宁两个字,终于摁下了接听键,没有人说话,只能感觉到隐约的呼吸声。

“范宁?”

“苏薄荷同学……”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格外的累,压低的声线在听筒里撞出回音般的低响,“你有想要守护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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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想象吗,范宁竟然不走运的掉进了狮虎山里,还差点儿摔断了自己的一条腿!

而最为紧要的是,在那里打盹的老虎随时可能醒过来,高高的围墙上面挤满了围观群众,脸上洋溢着或紧张或兴奋或怜悯的神情,就在动物园紧急调员准备解救他的时候,他坐在绿树掩映着的石头上,望着远处同样趴在石头上的白斑虎打了个电话给我。

听筒里他的声音听起来像从很遥远的外星球传来,带着不真切的感觉。

“你有想要守护的人吗?”他这么问我。

店里一直播放着的挂式电视跳转到紧急播报,穿着花格子衫的记者一脸喜气洋洋的报道可能有人掉进了狮虎山,“据悉是动物园的兼职工作人员,现在园内已进行紧急调员,具体情况请看本台跟踪报道……”

“你在哪儿?”

“动物园啊。”他的声音听起来倒是没有一点儿害怕,那大概完全是因为当时已经吓傻了。

“你等等。”我抓起背包冲出店里,在巷子转角坐上一辆车门歪斜的出租车,那司机正翘着脚在方向盘上十分抽着烟。

“南山动物园。”我一字一顿极清晰的说道。

“大中午的,不走。”他头也不回。

“你最好十分钟内赶到。”我说着从书包里抽出一张红色钞票甩到他前面,他二话不说,将搭在方向盘上的脚丫拿下来,迅速打着了火,那辆有点儿哐哐响的出租车在街道上飞奔起来的时候还真有些死亡飞车的架势,我不得不抓起前面的椅背,才能不让自己被左右晃荡的想吐。

最后我们闯了四盏红灯,抄了两条近路,在九分五十七秒时停在了南山动物园门前。

如我所料,电视播报里那个倒霉的傻瓜就是范宁,当我赶到狮虎山时,那里已经被看热闹的游人围得水泄不通,几个电视台记者也在那儿,广播里动物园抽调的紧急救援人员正在马不停蹄赶来的路上,我很想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理解马不停蹄这个词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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