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啊

我把手机塞进口袋里,然后把书包斜跨在胸前,然后我拨开站在眼前的人,跨越了横栏。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做,但我当时的确是下意识的那么做了,我翻越了横栏,书包的短钩勾在栏杆上,整个人空降似的掉进了那么深的山樊间,但我看准了位置,那里有棵不算高的矮树,书包带子琛出的那一段距离可以保证我不至于摔的太惨,我或许还会挂在那树上面,不会有太大危险,至于危险,我当时似乎完全没有考虑那些东西。

我头脑发热,未及回神,整个人已经在下面了。

“苏……苏薄荷。”窝在那儿一动不能动的范宁怯生生的喊了我。

“我在这儿你不用害怕。”这话说起来还真是豪迈,只是角色有一些反串。

那年夏天,我和范宁因此而出名,许多报纸刊登了我们被解救上来的照片,笑的一脸腼腆的范宁同蹭破衣袖眉目英挺的我,那天我还擦破了脸,看起来真像少女花木兰,有八卦杂志自作主张的编排了我们之间的爱情故事,那天要是救援人员再晚到一分钟,醒来的老虎或许就会把我们撕成碎片,这样的话他们会写个我同范宁殉情的故事,而那显然都是假的,我没爱过范宁,有一瞬间,范宁爱上了我,因为那一刻,他觉得我很像一个人。

一个他认识了很久喜欢了很久的女生。

当我们一起呆在下面的时候,我曾抬头望向上面那些看热闹的人,在那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我看见了申海微,穿着素白长裙挽起一个辫子的申海微,她双手抓住横栏,似专心致志的望着下面,我无数次抬头,她都保持着那个同样的姿势。

但当我们被解救上来时,她不见了。

我环顾人群,并没有看见她,就好像之前就只是我的幻觉而已。

很久以后我知道,那个下午,申海微坐在空无一人的海豚表演席上,哭了很久很久。

K

每个月,我会去一趟狄家,那天许多人都得去,那是固定拜访老爷子的日子,顺便,我还可以拿到一笔数目不小的生活费,从我十三岁的那个夏天开始。

但我并不喜欢看那些人的嘴脸,大人之间谈论的话题永远是股票地产以及他们洋洋自得的生意经,那些孩子们谈论的名牌以及数码产品的新款我同样所知甚少,甚至有一次,我在后院的花架下,无意间听到几个舅舅在那里讨论老爷子过世后可能的遗产分割,他们意识到我的存在,瞬间噤了声,但我只是假装不懂的露出一脸茫然的神情,但当我走过那里的时候,我感觉脊梁阵阵发冷。

他们还知道,这世界上什么是爱吗?

有那么一刻,我很想这样问问。

本城报纸登出我和范宁被解救的照片之后,他们所有人都以为我爱上了范宁,我的表姐妹们穿着摇曳生姿的裙子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故意撞我的肩膀,“啧啧,听说那小子是日向街的嘛!”

“我看你们倒是很般配。”

“不知道爷爷知道了会有什么感想呢!”

从小到大,她们对我的八卦都格外感兴趣,且摆出一副十分鄙薄的架势来,我也懒得解释,她们随便怎样以为,我都不会为自己辩驳半个字。

但有一次,我发了很大的脾气,甚至打了一个表姐妹,因为在我爸爸刚去世的第一个星期,我来这里拿钱,她同另外两个女孩儿靠在横栏上,眉目不抬的说我爸爸是在哗众取宠,“我妈妈说了,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把那丫头丢给狄家,我们才不能不管她。”

她用我们这个词,好像他们所有人都为我爸爸的死负责了似的。

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我感觉全身筛糠般颤抖起来,我小小的手掌攥成一团,然后我一拳砸在她的右肩上,她差点儿从栏杆旁翻过去,脸色瞬间惨白起来,“你疯了,苏薄荷你是不是疯了?”她们吓坏了,却还撑着气势,几个人扯着嗓门冲我喊却不敢上前一步。

我穿过回廊,走到大厅,若无其事的坐在红木椅子上喝着杯子里有些冷掉的茶水。

后来几个舅妈领着她们要朝我讨回公道,她们故作亲切的站在我身边说着教导的话,伸过来的手却实打实的捏在我的肉上,很疼,但是我没吭一声,就只是那么看着他们。

是伽罗走过来,牵住我的手,“舅妈,说这么多口也渴了吧,我先带薄荷认下账房。”

那天被掐的地方当天夜里就发了紫,轻轻一碰就疼的要掉泪,很长一段时间,我没再去狄家,直到伽罗来找我,带着棒球帽扛着滑板的他在我门口用力拍门,“为什么不去爷爷那儿?”

“我不想去。”

“不去的话怎么办?你还有钱吗?”

“我会有办法的。”

“你很难过吗?我唱歌给你听怎么样?”十三岁的他端着一本正经的神情对我说道。真奇怪,那张面庞我竟一直眉目清晰的记到现在,就好像我现在去打开那扇门,十三岁的他仍然站在那里。

“新安路开了一家茶餐厅,一会儿要不要一起去吃?”端着一杯茶晃到我面前的伽罗压低声音说道,那时候老爷子还在前面同一干人等说着什么,不时伴着几声咳嗽,这年春天开始,老爷子的身体每况愈下,看似平静的狄家早就波涛翻涌起来了。

“我就不去了,最近太累了。”

他一侧头看着我,然后走过来,手指抚过我脸上结起的那一道细细的痂,“这个,是那天擦伤的吧。”

“唔。”

“真傻,怎么就跳下去了呢!”像是自言自语似的,根本不需要我的回答,也并没看着我,只是继续说道,“是真的喜欢那家伙吗?”

L

1999年冬天,我遇见了一个女孩儿。

范宁用这句话,做了他故事的开场白,彼时,我们正坐在广场上的台阶上,目光盯着远处不停放着动画的广场屏幕,在那里,还有许多优雅的跳着交际舞的老人,之所以会讲这个故事给我,大抵是因为那天他掉进了狮虎山私下认为自己可能小命难保的缘故,当时,他脑海里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一定要把这故事说给某人听。而显然,我就是他选中的那个某人。

那年,他只有七岁。

申海微一家在某个冬日的清晨搬到了日向街,那会儿范宁他妈刚和他爸打了一架,意兴正浓的往窗外丢着家里那些老旧的电器和家具,一台收音机飞出去正落在申海微的脚边,她把它捡起来攀着楼梯走上去,伸手敲了敲那房间的门,光着脚板的范宁冻得哆哆嗦嗦的出来开门,就看到站在那儿穿着兔毛毛衣的申海微,一身洁白的她看起来就像前一天动画片里出现的小仙子,同样年纪的她比范宁高了半个头,她笑眯眯的把收音机递给他,还摸了摸他的头。

当他们忙着把家具搬到楼上的时候,范宁就开着门探出半张脸来怯怯的向他们张望,那天晚上,作为对门邻居的申海微还端着妈妈做的小点心去拜访了他家,他爸大清早就摔门离了家,他妈站在阳台上抽了一包又一包的香烟,他们两个坐在矮沙发上一起吃光了那一盘点心。

后来,他们就成了很要好的伙伴,青梅竹马,出双入对,有小朋友拿手指划脸颊冲他们喊羞羞,申海微也仍是微笑,只有范宁莫名其妙红了脸颊。在学校里,要是有谁欺负他,申海微一定第一个为他出头,她还跟一个看起来很壮的男孩子打过架,因为他强迫范宁为他写作业,那天她勇猛无敌,像个小小战士,尽管后来手臂上挂了点儿彩,却成功把那男生打到了地上。

十二岁那年,范宁的父母终于离了婚,他一个人坐在日落后的台阶上,虽然早知他们会有如此结局,但心里仍忽然空了一下,申海微从楼上走下来,坐在他身边,用手指表演人偶戏给他看,直到他终于展露笑意。

后来,申海微的爸爸发迹起来,成了日向街甚至整个小城都相当有钱的一个角色,他们搬出了日向街,住进了和风路一幢风格传统的小别墅,那会儿范宁妈的水果摊生意不好,申海微常常拿钱给别人叫他们去范宁妈那里买水果,她还在范宁十六岁生日时,送一款最新的海水蓝智能手机给他,那款手机,还有一种冰粉色,是情侣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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