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生杜若

杜若剃度的寺庙在距离B市千里之外的一座小城内,据说曾经阮老爷子,齐老爷子,还有已经去世的杜老爷子在这里参加过生死一战,那之后这个小城就成了三老头除了家乡重点建设回馈试验地之一,而这座小庙也成了杜家爷爷在世的时候,三位每年都要来一次韬光养晦的地方,只可惜杜家爷爷去世之后,杜家作鸟兽散,无人来这千里之外的小庙追忆友人,几个老奸巨猾的老头子忙着整天去医院,生怕人家说他们老当益壮争权夺利。杜家败落之后的那个春节,阮老爷子曾经把尘生叫到卧室跟她说了很久的话,他说,我活着你们什么都有,我死了,不定阮家成什么样子呢,所以尘生,爷爷最喜欢你,你不嚣张,也不跋扈,却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乖宝宝。尘生,生在阮家这样的家庭,你万事不缺,却要什么都顾虑到,现如今老爷子我能被尊称一句阮老。可是阮老,阮老,那意思并非敬重而是告诉你,老了就不能飞扬跋扈,就不能再蒙蔽三代,爷爷如今最要做的就是藏匿。

藏匿,她藏匿两年,是为了两年后能光明正大地来找他,那杜若呢,那么聪明帅气,漂亮的他,剃度出家,隐匿在这样一间破庙,是不是也是为了藏匿,为了等到某一天,把杜家失去的都夺回来,等到那时候阮尘生会不会变成他的头号敌人?

想到这里,尘生瑟瑟发抖,想到了以前杜若常说她的话:“你丫就乱想吧,叫你别看那些没营养电视剧。乖,看本少给你打只鸟玩。”说着抬起弹弓,齐老爷子养了多少年,成天心肝心肝叫着的画眉就光荣告别了这个世界。

还没反应过来,尘生就被杜若拉着跑远,耳后则是齐老爷子的怒骂:“格老子的,等老子抓住你们两个兔崽子。”

“瞧什么呢?”四个字让追忆往昔的尘生收回眸子,而那四个字,也是他和她时隔两年来说的第一句正正经经的话,四个字,七百多天。没说话,尘生瞟了一眼身边剃了光头还帅得一塌糊涂的杜若,心道,杜若你丫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个词叫思念?

“师父,出家人讲究四大皆空,不让勾搭良家妇女吧?”那话尘生说得无耻,回头的双眸依旧似远山一般,淡雅,宁静,仿佛让人一看就能跌进去。

撇了撇嘴,杜若道:“施主,你是妇女没错,但此生注定与良家无缘。”

“你丫嘴巴还能再缺德点吗?”说着九阴白骨爪照着杜若就抓来,有时候尘生也总问自己,尘生,你为什么会喜欢杜若,后来想想这些年的一切,小时候都是杜若罩着她从没被人欺负过,长大了也都是杜若陪在身边,其实有时候爱上一个人并不一定是一见钟情,又或者两情长久,最可怕的是习惯,习惯这么一个妖精一样的人一大早在她窗下号:“阮尘生,上学了。”

再不然就是夺过她手中哀愁了才夹起的烟草,怒她一句:“丫的,还学会抽烟了!”

扫了一眼身边的修行僧杜若,尘生道:“杜若,你还记得我说过,我要嫁给最帅最好那个,齐麟再好,也不是我阮尘生的男人。”

尘生第一次说这话的时候是十多年前,那年她不过几岁却是整个军区大院有名的美人,根红苗正家世又好,多少院里的大妈拉着尘生的手指着自家的小子说:“阮阮你瞧那是阿姨的儿子,你喜欢不,铁蛋钢琴都过了十级了。”

望着那个鼻子上还挂着鼻涕包,被警卫员追着满大街跑的小子,尘生声音软糯地道:“阿姨,尘生怕脏,不要鼻涕包,尘生要嫁给最好的,最帅的。”

那句话之后多少大妈铩羽而归,毕竟有杜元帅那孙子摆在那里,谁敌得过,谁敢敌过。

就这么着,尘生和杜若才被众人强按在一起,只是他们的爱情被任何人看好,却未曾入了杜老爷子的法眼,杜老爷子为人刚烈,经常和杜若说,阮恒云那老东西老奸巨猾,生出的崽子也一定不是善类,乖,咱们找个贤妻良母。

可是找来找去,整个大院,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只剩下阮家姑娘,尘生总想若两年前杜家爷爷不死,或许她就会和杜若结婚,而他们的故事也会像是童话一样有个幸福快乐的结局,可是生活不是故事,仅仅只有大灰狼和后妈,生活里有着太多的钱权利益,太多的爱恨别离。

感受着身边熟悉的气息,坐在这山中孤寺之中的尘生望着远处,突然觉得两年时间,她累了,如今只想靠在杜若的肩头,沉沉地睡上一觉。杜若,你丫5.2的眼睛,为什么就看不出,姑娘我是那么那么的爱你。

南方小城素来多雨,所以天空总是一抹黛青色泽,就像女孩的淡眉,透着一股软糯的硬挺。

尘生去的那几日,天总是阴沉的,直至七日后开始落雨,小雨自天空落下,连绵不绝,像是一幅大幕,隔断了小庙和外界那层世俗,让人不知不觉便心神宁静下来。阮姑娘历来性子刚强,自己决定了的事情,绝不会放弃,所以住了七日,尽管寺里诸位都觉不妥,要她早早离开,只是姑娘却充耳不闻,每日跟着诸位一起念经拜佛,虔诚得不得了,就这样过了一日又一日,直至某个落雨的午后,主持寻了尘生,问她,若他一辈子都不跟你走,你要如何?

“等他一辈子。”那话姑娘说得坚定。

主持又问:“若你们此生无缘,强求亦无果,又要如何。”

“等他一辈子。”

“罢了罢了,施主,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情缘之事,等是等不来的,贫僧赠施主一言,缘分天定,七分于己。”

那日之后,阮姑娘似疯了一样,整日在小庙咿咿呀呀,闹得不亦乐乎,直至一日,号称早就断了俗世念头,自己也再不会回去的杜若,在半夜,拉着在偏房大唱着《爱情买卖》的阮姑娘逃下了山。

再不逃,住持都要杀来,阮尘生这么贼也不知跟谁学的。

“这叫妇唱夫随。”

听尘生的回答,拉着她手的杜若微微一震,不是害怕,不是做贼心虚,只是觉得莫名的感动,二十多年的相守,原来我的一举一动都已逃不过你的双眼,这样的习惯你又要用多久来忘记,又要用多久去牢记另一个人。

“杜若,你丫别动心思再跑了,你跑了,就算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哪怕你死了,灰都得是我姓阮的。”

“你小丫的还让不让人活!”长途客运站,听到尘生的话,杜若大怒,骂上辈子的自己是不是杀了阮姑娘全家,不然怎么会这么阴魂不散地追着。

阮姑娘则是奸猾一笑,掐着杜少爷的脖子大叫:“所以你死也得死我手上。”

“你就不怕我把你卖到山沟里,点着钱绝尘而去,独留阮姑娘你看着掉了牙的大爷,悲泣这辈子遇人不淑?”

习惯地靠在杜若的肩头,尘生道:“杜若,你敢吗,你信不信,老娘我杀了大爷,然后背着一条人命来找你,和你浪迹天涯。”尘生来的时候,她之前做过什么都老实地和杜若说了,那时候虽然他嚷嚷着,你丫简直就是传说中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狼心狗肺,外加蛇蝎心肠的后妈啊。但心里却有股很暖很暖的感觉,人生在世,有这样一个姑娘为他跋山涉水,为他放弃一切,他真的无话可说。只是尘生,你知道吗,佛说,万物于世皆姻缘。那话的意思便是,这世上若是你该得的,你什么都不做,老天也会给你,但若你跋山涉水,排除万难才得到,那便是强求。而我们则是后者。

长途车停下的小镇,在M城,距离B城很远,下车的时候,杜若只说,这是我妈的老家。

杜若的母亲,尘生只在照片上看过,那是何其婉约的一个女子,而杜若的眉眼与那女子一模一样,轻轻哦了一声,就没再问,尘生跟着杜若上了一辆拖拉机,说了孟家,开拖拉机的老头道:“你是孟家什么人?”吴侬软语从大爷口中说出来有种要打劫的味道,尘生扑哧就乐了。

杜若白了她一眼,乖巧地和大爷道:“是我外婆家。”

杜若的母亲与尘生的母亲不同,并非豪门大户出身,而是来自江南小乡,据说当年因为那段婚配杜家几乎闹翻天,最终杜老爷子没有扭过儿子,杜若的妈妈这才进了高高在上的杜家门,或许天生就是没有荣华富贵的缘分,杜若年幼时候夫妻双双死于车祸,留下幼小的杜若独活在这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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