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生杜若

拖拉机走了半个钟头,才停在蒲村的村口,要他们顺着巷子走到头,看到挂红灯笼那家就是孟家。

杜若点头,要给老人钱,老人如何也不收,却说:你是白芷的儿子吧,和你妈长得真像。说罢不等杜若感谢,便开着拖拉机离开,自也没听到杜若那句挨千刀的,这大爷不会和我外婆有一腿吧。

“你,杜若,你要是死,也是缺德缺死的。”

“彼此彼此,我再缺德,也比你给冰齐麟(杜若给齐麟起的外号)同学找个小妖精,还带着孩子抢婚强。”

“我那是不忍见小齐孤家寡人,何况以齐老头那眼力,除了我,这世上谁还能进齐家门,倒不如买一送二……喂,杜若,你丫跑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长长的小巷,那挂着红灯笼的家门外坐着一个上了年岁的老人,见那老人,杜若双眼都红了,生生地叫了一声外婆。只是老人回头,看着杜若,指了指自己才道:“你叫我?我不是这家人,这家的老太太出去买东西了,我给她看家呢。”

听老太太这么说,尘生乐得前仰后合。毕竟,看到灯笼的时候,杜同学坚持不肯走上前,说是要酝酿感情,在小胡同里站了半天,才勉强聚了几滴眼泪,现如今多好,白流。

似乎这世上真有什么血缘牵绊,不然在门口等着外婆回来,上一刻还和她玩笑的杜若,听到茫茫小雨外的鞋子拖地的声音便抬起头,随着杜若的目光看去,尘生只见到烟雨中走来的人执着一把青布白花伞,烟雨中走出的老人身材细长穿着一身得体的绣花旗袍,极讲规矩,脚下踩着一双米白色的高跟鞋。

直至收了伞,尘生仍未收回眸子,毕竟那样雅致的女子,她只在老上海的纪录片中看过,得体得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名媛。

“杜若。”

念着那两个字,坐在大堂的老人衔着口中的翡翠烟杆,轻轻地吐了口气,眸子狭长,透着一种不可比拟的气质。

“这名字还是我起给你的,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微微一愣,站在外婆面前像是小学生一样杜若道:“《尔雅·释名》中记:若,顺也。外婆是想让我顺利地过完这一生。无权无势,亦要无病无灾,无痛无苦。”

杜若说完,老人皱眉:“是你爷爷告诉你的?”

“对。”

“那老东西还是这样,明明是花的名字,非说得那么好听,我叫宁雨姜,取雨后姜花的意思,你妈妈叫白芷,白芷也是一种花。你妈妈怀你的时候,所有人都断定是个女孩,你爷爷也是这般认为,只是我却觉得是个男孩,所以便与你爷爷打赌,若是男孩,名字要我取,若是姑娘,我这一辈子都不登杜家门。”

“然后呢。”听得很有意思的尘生追问。

“然后生了儿子,我取名若,是杜若花的杜若,根本不是老东西说的那般风雅。”

从红木装潢的大客厅往后院走,尘生杵着杜若乐道:“得亏你生在杜家,你要是生在阮家,哭去吧。”

“为毛。”杜若没好气地道,毕竟刚刚和外婆见面的场景根本没他想象的那样,泪如雨下感人肺腑,老太太就跟接待俩游客一样,什么都没问就让他俩上后院自己找房子住。

“若,你要是生在阮家,就该叫软弱了。”

“靠,阮尘生,你才软弱,你们全家都软弱。”

有时候尘生总想,生活真的就像是一场戏,华丽的序幕拉开,然后便是勾心斗角的剧情,等到尘埃落定那一刻,即便现世安稳,也会觉得如履薄冰。

推开木窗向外望去,窗外零星飘着小雨,院子里种满了芳香的姜花,此时花还没开,空留了一片绿色,一如尘生的心,在来小镇的第一日突然觉得空了。

晚饭后,杜若和尘生收拾碗筷,而外婆则惬意地坐在躺椅上听着评弹。

洗着碗筷,尘生问杜若:“要是咱俩在这儿过一辈子,给你外婆养老送终,再生一帮孩子承欢膝下好不好?”

杜若学着杜老爷子曾经的口气道:“生也不和你生,阮家的血脉无不老奸巨猾。”

“杜若,你丫的才老奸巨猾,我还没说你基因不良影响下一代呢。”

撇了撇嘴,杜若举着刚洗完碗的那双油腻腻的手张牙舞爪,作势要去捧尘生的脸,吓得尘生赶忙逃走。

看着尘生的样子,杜若道:“连亲都不让亲,还生孩子呢,找你那姓齐的去吧。”

两人一边刷碗筷,一边玩玩闹闹。殊不知,听弹评的外婆一直站在窗前,看着在院子里闹得不亦乐乎的两个孩子,生生地叹了口气,若老天能成全,这是多好的一段姻缘,可惜,真可惜。

只是可不可惜,老天成不成全并不是外婆说了算的,一年之后回到B城的尘生总怀念在蒲村的日子,他们过得无忧无虑,整日跟着外婆,跟着家中偶尔来帮忙的阿妈种菜,生活安稳惬意,那时候尘生甚至想,用她毕生的幸福去换那样的安稳,她也无怨无悔,只可惜,老天见不得一个成全。

杜若开始自己单独出去,已经是他们到蒲村的半年后了,半年时间,帅气的小秃子一直保持着自己秃头的发型,但这并不降低他招蜂引蝶的速度,自从杜若住进外婆家,只要是早上开门门口都会摆着新鲜的蔬菜,有时候上面还夹着一把狗尾巴花,这还不算,多年不上门拜访的大叔大妈也开始陆续登门,问你家小子定没定亲,要不要我给介绍一个,我家那丫头您看行吗。

每次一到这时候,阮姑娘都会拿着扫把默默扫地,但是那气场已经让现场分外冷冽,直至小村传出,跟着杜家小子一起来的就是与他定过亲的姑娘,只是姑娘家不同意,两人才逃婚到此,说得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

那话断了杜若许多桃花,让家里的红旗姑娘尘生高兴得睡觉都能笑出来。而杜少却气得半死,大叫这还没娶你呢,就管东管西,把本少的姑娘都还给本少。

尘生一笑,一边用寒森森的菜刀利刷刷地切菜,一边问:你说什么?

每每见悍妻如此,杜少总是打哈哈不是今天天气不错,就是姑娘又漂亮了,逃命要紧。

起初,对杜若出门,尘生并没觉得奇怪,他们都长大了彼此要有彼此的私生活,只是时间久了,杜若出去的时间越来越长,早上离开要晚上才回来,问他什么也总是打哈哈,回来便窝进屋子睡觉,那段日子,尘生甚至想,或许杜若的报复已经开始,他是怕她为难才什么都不说。

这一切直至那年秋末的一天。南方依旧是落着雨水,杜若早早就离开家,说是要给旁村的表姑三大爷家的孩子补习,尘生并没放在心上,只是那天,杜若离开,安静的家来了个不速之客。

尘生没想过自己千般算计,把齐麟害成那般,让齐家在大庭广众下丢脸,齐麟还会来找自己。

看着坐在大厅和杜家外婆聊得风生水起的齐麟,被阿妈叫着来见客的尘生只道:“外婆,这是谁,不认识怎么随便往家里放?”

这半年时间的相处杜家外婆早就知道了尘生的脾气,这孩子一如她的名字,似乎尘一般,轻巧却随着时间的潜移默化越来越厚重,直至掩盖一切,心太高,做事也太强硬,总有一日会伤人伤己。

外婆没说话,老谋深算地吸着烟草,倒是齐麟道:“尘生,如何我们也有着一纸婚约在。”

“那婚约上写的是阮尖生与阮尘生无关,你爱找谁找谁去。再说我可没兴趣给人当后妈。”

似乎早知道尘生会这样回答,齐麟并不生气,只道:“如果我说,让我来找你的是杜若呢?”

“杜若是杜若,我是我,再说我凭什么听他的,他要我死,我也要去死吗?”

“那好……”没再说别的齐麟起身,对着外婆一拜告辞,便拂袖而去,与那日吻了尘生一样。

齐麟离开后,叼着烟卷的外婆懒洋洋的道:“真是个绝情的丫头。”

“我这是为杜若守身如玉好不好。”

“丫头,我劝你一句,爱情若是两情相悦还好,若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便是错,纵使你千般算计也难成全,到最后更是满盘皆输。”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