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永夜1
文/齐木卡卡西
一
初夏,入夜的江边水汽迷蒙,长风万里。波光倒映出两岸五颜六色的霓虹,星星点点地折射上岸,与银白的月光交相辉映。熙来攘往的人们都穿得单薄,风吹得衣服鼓起来,像一只只振翅欲飞的鸟儿。
在三五成群的鸟儿中,穿梭着一只花里胡哨的金毛犬。它的脑门上别了朵红艳艳的羽毛头花,身上披了件白色蕾丝带流苏边小马甲,毛茸茸的大尾巴伴随着肥胖身躯的节奏一甩一甩,正睁大眼睛哈着长舌头拼命卖萌,将一波又一波的女生萌得娇喘连连,然后不由自主地跟着它走向江边的地摊。
紫色的绒缎上林林总总摆着许多美丽的小东西,欧美原单的蓬蓬裙和连体裤,巴洛克宫廷风的项链戒指和手镯,日系的碎花打底衫和蕾丝小马甲,韩国田园风的方巾和头饰,暧昧的橘色路灯将它们的档次原地拔高了好几级,使得它们不像地摊货了,而像——被呛口小辣椒演绎过的地摊货……
地摊货上都标好了价格以及“外贸原单,恕不还价”的字样,地摊的主人,也就是我,长发飘飘,面容淡漠,身着碎花长裙,脚踏白色布鞋,十分有腔调地靠在离地摊大约一点五米远的路灯下,捧着一本书看,对地摊上发生的一切事情充耳不闻,书的封面上依稀可辨《素年锦时》四个字,以进一步赤裸裸地彰显清高孤傲的文艺女青年形象。
非人类的拉客小弟,华丽的辣椒款衣饰,自由的挑选空间,以及苦逼的老板娘,营造出了一个强大得接近诡异的气场——经过我多年的实战演练,这种营销方式是最有效的,我能花费最少的时间和口水,赚到最多的银子。
但世界上所有美丽事物之后的真相都是血淋淋的——衣服首饰其实是从地下商场淘来的瑕疵版,我穿碎花长裙是因为牛仔裤没干,《素年锦时》的封皮下面是一本插画版《金瓶梅》,而牛肉——牛肉就是那只四处卖萌兼卖笑的金毛犬——的羽毛头花和蕾丝马甲纯粹是张不结实的羊皮,如果有人敢不把钱放进它挂在脖子上的小藤篮里就把东西拿走的话,哼哼,它会瞬间甩掉红艳艳的头花,暴露出狰狞的真面目,将它锋利的牙齿深深扎进坏人的裙摆或者裤腿里,就算让对方的小内裤呼吸到江边的新鲜空气也不会善罢甘休。
牛肉卖东西卖得相当顺利,不到八点半,它脖子上藤篮里已经堆积了各色钞票若干,而我也在偷偷监视的间隙将《金瓶梅》温习到了潘金莲醉闹葡萄架,总而言之,这个美妙的夜晚十分之圆满……如果隔壁卖风灯的大妈不突然惊叫一声“城管来了!撤呀!”的话……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金瓶梅》朝地摊上一甩,牵起绒缎的四个角利落地打包,这个时候牛肉也已经奔回了我身边,在同行们手忙脚乱的骚动中兴奋得浑身乱扭,汪汪叫个不停,我一把抓干净藤篮里的钱,抱住它狠亲了一口,“干得好宝贝!今晚给你买两根烤肠!”
牛肉斜顶着那朵火红的头花,睁着无辜的黑眼睛默默地看着我,不出声。
我一咬牙,猛的比出三只手指,“好吧,三根!”
它终于欢呼雀跃起来,一头将我拱翻在地,而敬爱的城管叔叔们已经乘着夜色悄悄包抄了过来,离我们仅有数丈之遥……
我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碎花长裙实在碍事,我抓起裙摆在膝盖上方打了个结,背起包袱便往江堤下面冲去,牛肉那货一向人来疯,驰骋得比谁都凶,谁料驰着驰着,那件妖艳的蕾丝小马甲把它的腿绊住了,只见一坨巨大的金黄色毛球咕噜咕噜滚进了江堤下的芦苇丛里,将躲在里面的数对鸳鸯惊得惨叫连连一哄而散。
我憋住笑追着它跑去,身后突然有人大声唤道:“前面那位姑娘,你的裤子掉了!裤子掉了哟!”
我环顾周围,一起鸟兽散的都是芳龄五十左右的大叔,连大妈都没一个,难道,那个掉了裤子的姑娘,居然是我?但我明明穿的是裙子呀……
我环顾大叔们的时候,大叔们也在环顾我,然后,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刻,他们齐刷刷看着我,哄的一声大笑起来……
大叔们的笑声虽然猥琐,但盛情难却,我红了红脸,一边跑一边抽搐着回头看去,昏黄的光影中,城管叔叔们的正前方,有人挥舞着一条豹纹打底裤拼命朝我招手,原来是从我包袱里掉出去的,进价都要二十三块呢,够给牛肉买二十三根烤肠了……我正在回去拿与继续跑之间苦苦挣扎,冷不丁脚下一滑,顿时直直沿着牛肉的路线往下滚去,幸好江堤是松软的草地,我又将头狠狠扎进了装满衣服的包袱里,因此除了小心肝扑腾扑腾跳得有些厉害之外,其他器官倒没什么大碍。
顺利到达芦苇丛之后,我刚把头从包袱里拔出来,耳畔便响起一个调皮的声音,正是说我裤子掉了的那位仁兄,“啊哈,终于追上你了!”
芦苇丛里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对方长什么样子,只见一双眼睛彤彤倒影着对岸的灯火,晃得人十分之眼晕,我正准备接过他手中那条打底裤,城管叔叔们已经杀到了。脚下的包袱里,可是我的全副身家呀,怎么办?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把将那人抓过来,左手托住他的腰,右手捂住他的嘴,然后踮起脚尖,深情地吻上了……自己的右手背。
电影拍摄中有个说法叫“借位”,我此刻用到的正是这种高超的艺术表现手法。
我怀中的人或许是被吓呆了,挣扎了几下之后乖乖地不再动弹,任由我上下其手。从我身后那个角度来看,这情景别提有多香艳旖旎血脉喷张……
追上来的人马沉寂了许久之后,有人小声道:“TMD这究竟是个什么世道,辣手摧花居然成了姑娘的事了……”
另外一个声音叹道:“老大,你就别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了,咱还是快点儿多抓住几个,捞点儿银子,也请个姑娘来摧吧……”
第三个人热烈地响应道:“你说得没错!快追吧,别让那帮龟孙子跑了!为了姑娘,冲啊!”
等这群热爱生活热爱姑娘的城管叔叔们彻底消失踪迹以后,我才意犹未尽地放开怀中饱受摧残的娇花,讪讪道:“情势所逼,情势所逼,冒犯了哈!”
江边的夜非常寂静,对面的人一声也没吭,我心里渐渐有些发毛了,既怕他痛哭失声大叫非礼惹来围观,又怕他死缠烂打要求我对他负责,悄悄抱起脚下的包袱,我慢慢往芦苇丛外面退,皮笑肉不笑地指着他手中的豹纹打底裤道:“这个就送给你吧,多谢你刚才帮忙解围!”
说话稳住他的同时,我的右脚后跟已经到达了安全区域,正待拔腿狂奔逃离这是非之地,芦苇丛里突然窸窸窣窣一阵响,而后有一团庞然大物哼哼唧唧挣扎出来,冲到对面那人的脚下,嗅着他的裤脚欢快地绕起圈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