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生杜若

没回头,离开的尘生淡淡地道:“我不怕。”

不怕,自小,她喜欢杜若,杜若喜欢她,她不知道什么襄王神女,也不知道什么对对错错,她只知道,她喜欢杜若,这就足够了。

那日齐麟来的事情被外婆在饭桌上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而阮姑娘,也丝毫没有被那事儿影响了半点心情,该吃吃该喝喝。

看着她无赖的表情,很晚才回来的杜若无语地道:“阮尘生,你都胖成什么样儿了,你还吃,早晚有你哭那天。”

扔了手里的鸡腿,尘生笑道:“你管我,哭我也不对你哭,你算什么东西。”

“是是,我什么都不算,比不得你是阮家的大小姐,齐家的新媳妇,您正大光明,您明媒正娶,您和我不是一路人,既然这样,多说无益,该回哪儿回哪儿去,这村儿承担不起您这座大佛。”说着也气地扔了筷子。

撇了撇嘴,尘生就像小时候被人欺负之后,不哭反而一直看着别人露出的表情一样,让人看了觉得胆颤,觉得害怕,而这之中却隐隐忍着一股心疼。多年以前,尘生露出这样的表情,总有杜若把她抱在怀里,单手拍着她的后心,那种感觉,比三九之日的太阳还让人温暖,似乎那一下下便融化了她坚韧的内心。

“杜若,你丫别动心思,不管你说什么,干什么,我就是不走,即便是齐家老爷子来了,指着我鼻子骂我不是人,我也一笑而过,阮尘生离了大院,离了阮家,就是我阮尘生自己,谁也不能替我做主。”说罢摔了碗筷,转身就走。其实杜若做了什么尘生都明白,正因为明白,所以抵抗着杜若给的一切,一直当着他们爱情最坚强的守护者。只是尘生却并不知道,再强大的爱,面对命运,都是渺小的,而他们即便有权有势,也不过是这世间一粒小小的尘埃

杜若找到尘生的时候,坐在村口那棵榕树下的尘生,脚下散落着许多烟头。

望着她的背影没说安慰的话,杜若只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我不要。”那三个字伴着尘生沙哑的嗓音说得坚定。

“不要就回去,你丫二十好几的人了,还学小姑娘失恋玩失踪。”

似乎听到杜若骂人,尘生的心情大好,回过头露出八颗牙对着杜若傻笑许久,更在杜若转身离开的时候疯丫头一样跳上杜若的背。

很久之前,阮家丫头被母亲教育,对阮家的教育体制彻底失望之后,也曾负气出走,阮家动用了整个大院的力量都没找到阮姑娘,还是在家玩得悠哉的杜大少听说还没找到,抠着耳朵问阮家那一帮老小干吗吃的,气得阮家老爷子一鞋底子拍过来。可是那天找到尘生就是杜若,阮姑娘哪儿也没去,秉承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阮家的三楼睡了一下午,杜若找到她的时候,夕阳的余晖照进屋子,躺在画布中睡的她安稳,长长的黑发挡住眉眼,玫瑰一样的侧脸睫毛微微地抖动,那一刻,仿佛全世界都安静了。

杜若背着尘生回去的路上,阮姑娘牙尖嘴利,杜少爷也语不惊人死不休,俩人唧唧歪歪自村西走回村东,一步步,就像再走他们未来的路。

“阮尘生,你疯了。”到家门口的时候,杜若突然把尘生从肩膀扔了下来。

而咧着大嘴的尘生笑道:“这是惩罚,以后你再把那些我不想见的人拉来,老娘咬不死你。”

尘生那狠狠的一口,最终在杜若的肩头留下了一个疤,就像尘生烙在杜若身上的印。若他活着,这辈子都磨不掉。

齐麟并没离开小村,那次之后,尘生总能或有或无地看到齐麟,只是阮尘生脾气太臭,见面从不说一句话,哪怕人家齐少爷笑眯眯,也权当没看见,和杜若该如何还如何,齐麟来了小村之后,杜若再没离开过家,整天二十四孝地陪着尘生和外婆,弄得老谋深算的外婆也整日唠叨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

而每每那时,定是杜少和阮姑娘在大院里追追打打,好不快乐的一副样子,其实人真的是最单纯的动物,在最快乐的时候总想时光留下,然后他们就会带着这样不会长大的单纯,永远地厮守,只可惜,时光就如指间沙,你攥得越紧,流的越快。直至最后满手皆空。

江南小城多雨,蒲村也是一样,下起雨来,泥泞的小路,一脚踩下去整个脚都陷在泥利,有时候脚丫子拔出来了,鞋还在里面,弄得好不尴尬。尘生第一次对赖在小镇不走的齐麟笑便是一日下雨,齐少爷两只脚都陷在泥坑里,拔出来一只脚,鞋还留在里面,再拔另一只鞋还是没拔出来,乐得在二楼看热闹的尘生哈哈笑了许久,见齐少爷红了脸,才好心扔了一双拖鞋下来了,只是连句谢都不要,便关窗离开。

有时候看着这样的尘生,齐麟总觉得,她知道什么,所以才会赖着不走,每每这么想,一种莫名的心疼便袭上心头,总怕面对事实那日,她接受不了。

杜若失踪已经是秋末冬初了,蒲村外的油菜花全开了,远远望去,像是海一般,原本昨日他们还在小院子里商量明日跟着阿妈去采油菜花子榨油,杜若还咋呼着给诸位分配工作,只是隔日上午,尘生起床,他就不见了。

原本尘生以为,他不过是暂时出去,一会儿就会回来,却没想到,五日之后,杜若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他们一直都在小村生活,根本没有任何联系方式,所以他们能做的只是找,又找了五日,直至天彻底冷了,杜若依旧没线索。

尘生找到齐麟的时候,齐家少爷正在看书,并没拐弯抹角,尘生道:“他在哪?”

“谁?”齐麟装糊涂。

尘生怒道:“你信不信,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会自杀跟着他走。”

看着那双明亮的眸子,齐麟合上手中的书册道:“我信,尘生,让我身败名裂的事情你都做得出,我又有什么不信,你能和杜若一起死。可越是这样,我越不告诉你他去哪儿了,记得这不是我玩你,而是你欠我的。”

没废话,尘生转身就走,而看着那个一日比一日瘦弱的身影离开,齐麟只道:“尘生,别恨我,我们都想你过得比任何人都好。

比任何人都好,又是多好,多好的生活,没了他又有什么意思。

在小镇等了杜若一个月,直至那年的12月,南方小镇都下了雪,尘生才离开,她不是自己乐意离开的,而是杜若离开这些日子,阮姑娘学王宝钏苦守寒窑,痴等情郎归来,几日才吃一次饭,身子终于熬不住,大病一场之后,被齐麟强着带走。

他们离开蒲村那日,杜若外婆给了尘生一只玉镯,把镯子戴在尘生手上时,年老八卦又鸡贼的外婆只说:”尘生,忘了吧。“

忘了,忘了,你们都叫我忘了,可谁又知道忘了,我能不能活。

离开蒲村,他们没有回B市,齐麟带她去了上海,在上海养病的那些日子,尘生仿若没了生气的木偶,极少吃东西,不过两个月只剩下八十斤的体重。其间,阮家老爷子派人来看,自小看着阮姑娘长大的警卫员,见阮姑娘瘦成这样,老泪纵横,只骂齐麟这还没嫁进你们齐家,你们就不给饭吃,还让不让人活了。

齐麟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苦笑,那年春节,他们没回B城,齐麟陪着尘生在上海过了春节,那年春晚,小品被曝抄袭,多少年没离开春晚的本山大叔离开春晚,而五十三岁的毕福剑也成了春晚的主持人,太多的不可能发生在那夜。而那晚,看了一整夜春晚的尘生,没有等到和齐麟一起放礼花便在他的膝间沉沉地睡去,家里的佣人来问要不要放礼花的时候,齐麟没说话,只是用修长的指尖在唇边一停,噤声了。

就听趴在齐麟膝上的尘生,呓语着杜若两个字。那晚,似乎老天也眷顾尘生的凄苦,让她在梦里梦见杜若,梦里的杜若穿着多年前四中的校服,冲着尘生摆手,吼着,你丫快点,上学迟到了,就你磨蹭,再不然就是你不走我走了,天天臭美,也不知道要给谁看。

说着那身影真的走了,而沉浸在梦里的尘生怎么追都追不上,直至那影子彻底消失,尘生才哭着醒来。

2012年的大年初一,尘生醒来的时候,空荡荡的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寂寞得让人发凉,光脚踩在地毯上的她才走到落地窗前想要看一看窗外的雪,就听到窗外,齐麟的声音:”好,我会派人过去,您放心,我不会让她知道的。杜家的亲戚都通知了吗,当年虽然闹得僵,但是他历来都喜欢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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