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言欢

 

鲁巧艺把她丰满的脸蛋紧张地拉长了:“聪明人最讨厌。”

她们最近对顾言的兴趣大大减弱,过剩的精力都放在一个叫蒋青松的男生身上。

蒋青松是同院系大一的学弟,瘦瘦高高的,长得很好看,单眼皮但眼睛并不小。他体育很好,跑步时上身挺得笔直,领口处露着两片漂亮的锁骨。

她们认定蒋青松喜欢我,否则,一个男生不择手段纠缠着一个女生还能有什么更恰当的原由。只有我知道,那不是喜欢,而是怨恨。

“佳佳,小松弟弟好像和你是老乡啊,都是米市镇来的。”孙然打开一罐啤酒,鲁巧艺已经吃掉了三根烤串。

我坐在白瓷砖的地面上,对她们笑笑:“我和他是高中校友啊,这段八卦你们都没挖到吗?”

那时的蒋青松,单纯顽皮得像只小狗崽。他一定是幸福的,只有在幸福里长大的小孩才能够拥有那样毫无乔饰的单纯。才会在代表新生发言时因为忘词而吐舌头,才会作为队长因为输了球而抱着队友坐在操场上大哭,才会在对我说了一句:“学姐,老师让我来找你帮忙写运动会开场词”时就红了脸。

我多怀念,那时的他。

后来,他在我的课桌上泼满了墨汁;他组织他的足球队友放学时堵截我,抢我的书包,把我从自行车上推下去;在食堂打饭时他找人不停地在我前面插队,直到饭菜见底才罢休。

我忘记说,我妈她终于成功了。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污蔑与屈辱,她终于成功地验证了父亲的怀疑,报复一样地出轨了,而对象,正是那个对她仍有旧情的初恋男友。

子曰:初恋猛于虎。

作为在那个幸福家庭里长大的蒋青松,他有怨恨,简直是天经地义。而我,大约是他可操作范围内唯一的报复对象。可他还是像个小孩子,连恨人的方式都那么幼稚。

高考之后的某天,他去找过我,居高临下地乜着我说:“何佳佳,别以为就这么结束了,我不会放过你的!”他眼睛里闪着光,似乎发着狠话的时候自己也要忍不住哭出来。

一年后,他考到了D大,和我在同一院系,起初的半年大约还不太熟悉大学的环境,意外地本分安静,这半年便原形毕露,开始不咸不淡地找我麻烦。男孩子在高中时期就像后知后觉的植物,一场雨的时间就能拔地而起,长得飞快。一年不见他长高了,也更好看了,只是恨人的方式依旧幼稚。

某天他忽然拦住我,说:“你欠我的,你和你妈都欠我。你想不想还?”

我温和地看着他,某些时候,我是对他心怀愧疚,所以那几年他的恶作剧我都默默忍受,我尽力对他讨好地微笑,想让他明白,我是那么善良可爱没有攻击性。

他昂了昂头,生硬地说:“你要补偿我的话,有一个方法,做我女朋友。”

我抑制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抢白到:“然后让你狠狠甩掉我,是吧?”

他似乎被呛到,好一会儿才说:“你果然像你妈,满脑子都是龌龊的想法。”

他冷冰冰地甩头走了。自那次以后我很久没有碰上他,直到这一学期的体育课开课。

“佳佳,这你还不了解吗,他是喜欢你才会想方设法欺负你的呀。我以前就总在老师面前打一个男生的小报告,不是因为讨厌他,恰恰就是因为喜欢他。小孩子就是这么矛盾的呀。”鲁巧艺很兴奋,“何况,小松弟弟这都算向你表白了呀。”

我摇摇头不置可否。

孙然已经偷偷摸摸喝光三罐啤酒,人软软地靠着铁皮柜门,像只凹凸有致的热水袋。她本有些面瘫,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让人以为这便是冷艳高贵,其实她只是对外界的变化反应迟钝。此刻的孙然却哗啦啦流着眼泪,一边揉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毫无逻辑地说起她那场刻骨铭心的早恋,因为太美好,留下了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后遗症,可惜斯人高考后已远赴国外,同她断了联系。

鲁巧艺摇摇她:“喂,老孙,我们今天是拯救佳佳啊,你怎么先上套了?”

孙然一把甩开她:“TMD他怎么不理我啊,就算发个邮件告诉我我们已经结束了也好,起码让我彻彻底底死了心。屁都不放一个就走,真够意思!”她还揣着一丝希望,所以眼前示好的人统统视而不见。

鲁巧艺长长地叹了口气:“胖子连早恋的资格都没有,悲哀。”

孙然啪啪把啤酒全都打开,推到我们两个面前:“干了,明天早上又是一屋好姑娘!”

她是有些醉了,不过室内情绪被煽动得有些异样,仿佛这时候不喝酒,我们真的会渴死。

后来我们都有些神志不清,不知是谁把电脑打开,音量开到最大,放了首歌。孙然一手一个抓着我和鲁巧艺,说:“跳舞跳舞!”

酒精是一种化学试剂,可以溶解人类那层防备的外壳,露出软体动物的内核。酒精是催泪剂,也是传说中的神丹,可以让旁观者瞬间学会读心大法,让醉酒的人习得一身好舞艺。

那两个疯女人随着节奏扭起来,一会儿学猫蹑手蹑脚的样子,一会儿互相撞一下屁股,然后高声尖叫。

那时宿舍已经熄灯,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两个凌乱的影子,在蓝色窗帘上胡乱摇摆,说不出的诡异。她们对我喊:“你也来嘛。”我叹了口气,想去关音乐,寝室门被暴躁地敲响。

住在走廊尽头的导员,看到满屋狼籍里醉醺醺的几个人,皱着眉说:“明天到我办公室来一下。现在赶紧把电脑关了,不要影响其他人休息。”

我连忙点头。大约之前摇头晃脑跳得太激烈,身后的孙然哇一声吐了一地,鲁巧艺慌张地摆着手:“别吐别吐,看得我也想吐了。”她一手从自己桌子上抓了本摊开的书,接在孙然嘴巴下面:“要吐也要吐在痰盂里啊。”

我心头疼了一下,那本书,是顾言的新书。转头看到导员粉红睡衣上那只小熊被扭曲成愤怒的脸,我立即挂起抱歉的笑:“李导我们知道错了,马上熄灯就寝,李导晚安,明天见。”

那次醉酒事件我们得到了很多。各自写一万字的检查,年终行为积分扣十分,打扫导员办公室一个月。除了惩罚,还有经久不散的偏头痛。

孙然揉着太阳穴,纳闷:“昨天我们买啤酒本来是要干什么来着?”

鲁巧艺一拍桌子,望向我:“佳佳,你就招了吧。你要是也喜欢小松弟弟,我们就全力以赴帮你把他拿下。”

我摇摇头:“我们是世仇,而且我真的不喜欢这么单纯幼稚的弟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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