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言欢
她们两个被我弄得很纠结,像是遇到一道艰难的几何题,本想做一条辅助线方便求解,可老师忽然说,这道题目出错了,大家跳过不用做了。
“造孽啊,还要写检查扣积分打扫卫生,何佳佳你这败类,你怎么可以不喜欢蒋青松?!”鲁巧艺愤愤然,觉得这次的牺牲没有产生应有的价值,又惋惜又不甘。
身后的孙然悠悠说了一句,“我觉得她心里早就有人了。”
鲁巧艺靠近过来,肉呼呼的手放在我胸口上,突然喊:“顾言!”接着她大叫起来:“何佳佳,你、你喜欢的是你小叔!”
3
从宿舍去往体育馆有十分钟路程。路两边贴满海报,有时会挂着横跨路中央的宣传条幅,最近这些海报和条幅的主题几乎都在说:欢迎著名作家顾言来D大签售演讲。
我在这个写满他名字的世界里穿行,一路走过,有些无所适从。
体育选的是排球,在校体育馆里上课,蒋青松也选了排球课,大课各年级是混在一起上的,这每周一次不可避免的狭路相逢,对我对他都是一种考验。
不过今天是最后一节考核课,结课之后我们可以继续两不相见。
考核之一是团队协作,全班分了三组,轮流打比赛,很不巧,我和蒋青松又分在了同一组,球飞到我的位置他总会跳过来拦截住,即便要喂对方一个好球,也不给我任何出手的机会。就在那一下,网的那一边狠狠砸来一个扣杀,他没能救起,我也没能躲得过去,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
最后我们两个分数都很低,老师说:“你们两个,私下闹情绪不要带到课堂上来。”
我无言,蒋青松把衣服甩在肩头,得意地看着我,大约是我的脸肿得太难看,他的得意没有持续多久便败下去,表情恨恨的,却不知恨得究竟是谁。
这次的低分对我影响很大,我对奖学金一直是迫切渴求的。因为目前我的花销还是我妈时不时打到卡里的来自她的初恋的钱,也就是说,我消费的是蒋青松老爸的钱,所以他今天的行为完全是损人不利己。
“走,去校医室。”他说。
“我自己会去啊。”我故作轻松,口气是既往不咎。
他皱着眉,不说话,只抓着我的手腕拉着我飞快地走。
“嘿,”我说,“他要来学校演讲,你知道了吧?”
“我又不瞎。”他很不乐意的样子,松了我的手腕,抬头看我,“何佳佳,你是不是还放不下他?”……
这句话,我已自问过许多遍。
我是不是,还放不下他呢?我记得顾言曾说,我就像一只小龙虾。
我说:“为什么呢,是因为小龙虾生长在又脏又臭的河沟里吗?”
他笑着点头:“是呀,环境越恶劣,小龙虾长得越肥美,你这么坚强乐观的就是小龙虾精神。”我哼了一声,他又说,“你钓过小龙虾吗?”
“没有。”
“小龙虾也是个倔强死心眼的物种,只要给它一块小小的肉它就会死死抓住不放,被扯到岸上也不放开。这一点你也像它。”
“我有吗?”
“你有啊,你看上了哪块肉,也是绝不会轻易放手的。”他伸手替我撩开眼前的头发,“这种精神值得鼓励,作为你的肉,我也很安心。”
我笑着,一把钳住他的脖子,做着死死不放的姿态。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如果再见我大约会对他说,我已是只通体赤红的麻辣小龙虾,想要倔强地抓住什么,结果只能是被扯掉一只钳子而已。
“你想这么久?”蒋青松很生气,“你还是喜欢他。那干嘛不再争取一下?这一点你不像你妈,你妈当初死皮赖脸地缠了我爸那么久……”
我抱歉地看看他,他无所谓地笑了下。然后低下声音:“其实说实话,那时候,我真佩服你。”
那时候,顾言忽然便来了米市镇,进了何家的一个中药店帮忙,他学的国际贸易,在这水乡古镇,实在有些大材小用。他常常来看我,陪我买菜做饭,给我带些课外书,有时候感觉,他像个爸爸也像个妈妈,我不用讨好他,他就会自然而然地对我好。
那时候我妈已经成功撬得墙角,只是初恋还没离婚,她住在他为她租的房子里,成为一个等待扶正的小三。她要我搬过去和她一起住,我拒绝了。
我喜欢这座吊脚楼,虽然楼下潮得长出绿油油滑腻腻的青苔,可楼上的窗边,能看得到街边那条万古流淌的小河。这一次是我主动离开了她。
顾言说:“一个人住不安全,送你条大狼狗吧。”
第二天他真的抱了只狗过来,不过不是大狼狗,而是大狼狗的婴幼儿时期,那只狗崽只有猫那么大,一见我便将我当作肉骨头,捉住我的手又舔又啃。我收下了它,顾言说:“你们俩一起,快点长大。”
我不是听不出,他话里的含义。
后来我听到二婶在巷口跟邻居闲话,她压低了本来尖细的嗓音,说:“我们家那个小骚货,又开始勾引顾言那小伙子了,我说我上回介绍我侄女给他,他连瞧都不去瞧一下。”对方啧啧了一回,问:“你说的,是佳佳呀?别总说那孩子,我看她挺不错的。”
二婶啐了一口,“听说顾言本来在上海的一个大公司找好了工作的,那年中秋节不知怎么跟她搭上了,就辞了工作来咱们这小地方了。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哎,在中药店里能有什么出息,男人都是傻子。”
我心里又暖又痛,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那天黄昏,他过来帮我溜小狼狗,我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不该停在米市镇的,小叔。”他顿了下,猛地回头看我,语气严肃:“不许叫我小叔。”
我咬了咬唇:“我们有代沟,小叔。”
他忽然一把拉过我,一只手环住我的腰一只手拖着我的后脑勺,将我控制在股掌之间,不容分说地吻下来,那么放肆那么百无禁忌,连夕阳都看不下去,悄悄退了场。
“还敢叫我小叔吗?”他威胁地瞪着我,我的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他原来也会这样霸道,平日里的温柔是他最大程度的纵容吗?他缓缓吐出口气,说:“你以为,我为什么每逢年节都要坐长途汽车来这里拜访老爷子?”
我惊愕地瞪住他,他用指头轻轻碰了碰我的下颌:“我很早就见过你,我一直在等你长大。去年中秋,我发现我必须来这里,呆在你身边守住你。你太耀眼了,我怕那些毛头小子抢走你。对不起,今天我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