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先生系列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套房子之前住的是两个印尼留学生,我刚搬进来时,房子里还残留着一种浓郁的幽香,像是香水喷太多时的味道,又像是某种熏香的气味,总之香得令人不适,我一连开窗通风两三天,这味道才逐渐散去。大抵是恐怖小说写多了吧,难免疑神疑鬼,何况印尼又是那样古老的国家,有些巫术至今仍十分流行。

或许是还没适应新的居住环境,或许是那两个之前的住客,也或许是那古怪的香味,还或许因为搬家之后又大扫除太累了,我对这套房子充满了莫名的不安。我记得刚搬进来时,每当我对着镜子洗脸,抬起头照镜子的那一瞬间,只有一瞬间,总恍惚在身后看到一个黑影。后来有一天晚上,我独自窝在沙发上写小说,那是一篇很恐怖的故事,写得我自己都毛骨悚然。我正准备喝口水休息下,余光里突然出现一个身影,隐约穿着暗红色碎花的衣服,但却分辨不出那衣服是睡衣还是裙子,更无法分辨五官相貌,只是模糊糊的一团影子,当我抬眼去看时,却又什么都没有,只有对面厨房那扇红褐色木门,无辜地与我对视。

昨天晚上,我写完《微博控》准备入睡时,已然深夜。由于刚刚写完稿子,大脑还处于兴奋状态,我准备打开台式机,玩一会儿单机小游戏调剂下大脑再睡。可那台该死的电脑竟莫名罢工了,不停地自动重启。我只好关了它,躺到床上,勉强入睡。

其实这两天我一直睡得不踏实。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古装剧情却穿着现代衣服、使用现代道具的梦。这么多年来,我很少能如此清晰、如此完整地记住一个梦。

梦里我是一名囚犯,和其他几个囚犯一起,被两个官差押往一个很远的地方。一路上跋山涉水,穿街走巷,走得十分辛苦。后来,和我一起被押送的囚犯一个个全都死了,有的是被老虎吃掉,有的死在一片挂满白幡的玉米地里,还有的在潮湿的桥下慢慢腐烂。最后,只剩下我和那两个官差继续赶路。我既庆幸自己还活着,又对前面的旅途充满了忐忑,我总觉得有个人一直在跟着我们,却又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有什么目的。

后来,我和那两个官差找了一家客栈投宿,我们刚刚放下行李,却听见有人急促地敲门,是个女人,一边敲一边喊:“宝松叔!开门啊!是我啊!”

宝松是其中一个官差的名字,但我们并不叫他宝松叔,而是叫宝松哥。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门外的女人充满了恐惧,我央求宝松不要开门。可他还是走到防盗门前的猫眼那看了看,这才说:“嗯,看见她了,确实不认识,咱不开门。”

于是,宝松关上另外一层防盗门,又关上第三层防盗门。我刚刚松口气,却见那女人猛地从床下钻出来,趴在我身上,紧紧抓着我的手,笑着说:“你以为关上门我就进不来了吗?”

我尖叫一声从梦中醒来,右手手背一阵阵发麻,似乎刚才真的被什么人抓过一样。

这一夜睡得辗转反侧。

早晨醒来,我想仔细检查一下台式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奇怪的是,它竟然不治而愈,自己好了。我呆呆站了两秒,脑中闪过昨夜的梦,闪过那个穿着条纹衬衣趴在我身上的女人,想着宝松这个名字,我突然决定,彻彻底底改写这个故事。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前文的这一切,你们看到的《微博控》,就会是另外一个故事。

2.

平面妞的皮肤一定是纸做的,平面妞的骨肉一定是泡沫材质的,平面妞的身体里流淌的绝对不是血,而是汽油!她本身就是一件十足的易燃易爆品,所到之处,无不熊熊大火,红光一片!平面妞光顾过的小吃店火了,平面妞戴过的发夹卖到断货了,平面妞说住高层容易“磁饥渴”,于是她所有住在6楼以上的粉丝们,全部睡上了磁疗枕。平面妞是时下最火的网络红人,微博粉丝已经超过五百万,其被关注程度直逼国内一线女星。

平面妞只是一个妞,她备受关注的不是美貌,不是露丑,不是绯闻,不是丑闻,不是故弄玄虚,不是哗众取宠,而是真实,一个属于十七岁女孩的真实。她就像每一个邻家女孩,甚至像你自己,每天与你分享最普通的喜怒哀乐,青春的、青涩的、甚至是无聊的,但她绝对真实的。

她在视频里永远都穿着一件粉白相间条纹的连衣裙,戴着一个黄灿灿、笑眯眯的向日葵面具,一头长发很随意地披散在肩上,每当她说话的时候,那些向日葵的花瓣就会微微颤抖着,看起来可爱极了。

“嗨!我是平面妞!是生活在网络世界的二维人!”她每部视频的开场都是这样的,“啊,我知道你们现在特别想顺着网线游过来,一把撕下我的面具,但最好不要这么做哦!因为我与你们分享的都是最真实的生活,别想人肉我哦,我会生气的。”

牛萍萍摘下向日葵面具,以最快的速度将刚才录的独白视频和白天录的生活视频剪辑、压缩,然后上传。她一边盯着上传的进度条,一边飞快换下身上的条纹连衣裙,穿上校服,抓起书包,狼吞虎咽了一个馒头,然后跑到门口换好鞋,又重新冲回电脑前,时间刚刚好。她点了“确定”,又刷新了一下页面,确认微博已经发布成功之后,就“蹬蹬蹬”一路奔向医院。她厚着脸皮霸占了老弱病残座,在公交车上写完了作业,又趁着在医院大厅等电梯的时间背了10个单词。这就是她的生活,恨不能每一分都有120秒。

牛萍萍每次搭医院的电梯,都会刻意站在电梯的正中间,尽量不碰电梯里的任何地方,她恐惧任何与死亡有关的东西,她害怕所有象征着“失去”的物体。她深知为什么医院里的电梯都是长方形的、宽敞的,她见过无数张病床被推进这里,又被推出去。那些病床有的被推进手术室,有的被推进病房,还有的被推进停尸间。这个方方正正不停上上下下的金属盒子里,拥有不计其数个关于“失去”的故事。以往,只要电梯里有病床,牛萍萍宁愿等下一趟,或者爬楼梯。但今天她却身不由己——就在电梯门准备关上的时候,几个医护推着一个病床飞速闯进来,“急救专用梯坏了!大家让一让!快!”牛萍萍本来想出去的,可她根本没有机会,一个护士连推带拽地将她逼进电梯的角落,其他人将病床推进来,不由分说就关了电梯,直奔7楼手术室。

病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女孩,与她年纪相仿,穿着一件粉白相间的条纹裙子。牛萍萍不知道她伤在哪里,只觉得她身上的每一处都在流血,将整条床单都浸透了。刚进电梯时,她还不停地抽搐着、颤抖着,但是电梯刚到5楼,她的手就从病床上垂下来,血顺着她的指尖滴到地面上,慢慢漫延开来,她死了。

这是牛萍萍第一次近距离亲眼目睹一个生命的逝去,那么快,那么轻,连声音都来不及留下,就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她看着她被推出去,病床的滑轮经过电梯地面上的血迹,碾出一个奇怪而凌乱的X,深浅不一,触目惊心。那个“X”就像她生命里没有做完的数学题,答案还没有解出来,就已经到了交卷的时间。那一刻她突然想到了母亲,也许有一天,母亲的生命也会途径这部电梯,悄无声息地、永远离开。

医生说,母亲必须尽快做开颅手术,否则就真的来不及了。

可是,手术费呢?

手术之后的住院费和医药费呢?

身体康复的疗养费呢?

学费呢?生活费呢?

3.

——喂?是刘哥哥吗?我想问问你,那笔钱什么时候能给我?哦,你忘啦?上次你说,只要我在视频里提两次你的淘宝店铺,就会给我2000块。我提了好几次呢,肯定比两次多,但我不多收你钱,只要2000,你能不能尽快给我?……什么?怎么能不认账呢?喂?喂?嘟嘟嘟……

——您好,是马经理吧?我是平面妞,就是在网上写微博发视频的那个!嗯嗯,对!就是我!上次我在视频里推荐了您的店的烤翅,听说,店里的烤翅现在改名叫“妞妞烤翅”啦,我的很多粉丝都经常光顾您的店呢!嗯,有空我一定去吃!其实我这次打电话是想问问您,您之前承诺的宣传费,能不能尽快给我呢?哦……是吗?恭喜您开分店啦!什么?资金都挪去分店了周转不开了?啊?!要拖那么久才能给我啊?嗯,我明白,我理解,我知道你也挺为难的……别!马经理,订婚戒指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卖掉呢?我不着急、不着急的,嗯……好的,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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