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澈

“等一下。”有人喊我，我回过头去，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来——干干净净的校服，干干净净的眉眼。竟然是章白。

“我们见过的，是吧？”他说。

我没说话，我见他递给值班大爷一张请假条。然后走出校门来。

“最近……你有没有见佳佳？”我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你是孟佳佳的家教吧。”章白给了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微笑，“我该早一点猜出来。我们最近没有联系，怎么了，你找她有事？”

他的话说得轻描淡写，目光却微微闪烁，大约没说真话。

“你知道我？”我有点吃惊。章白没什么太多的表情，“是呀，我知道你，就像你知道我。只不过我没有见过照片，你大约是见过我的照片吧？”我有点愣怔，听他继续说：“孟佳佳和我讲，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是英语达人，是温柔的姐姐。孟佳佳就爱说那种傻傻的排比句。”章白说起佳佳的时候，眼里泛起一点温柔。

我的心里难受极了。佳佳这么在意我，我能想象她对章白讲我时候眉飞色舞的样子，就像她对我讲她和章白的事情的时候一样。

“你和佳佳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压下难过，攒起一点怒火来问他。

章白无所谓地耸耸肩，“什么怎么回事。”

我不想和他再绕圈子，“你既然有女朋友，那么孟佳佳对于你来说，是什么？”

三秒的停顿之后，章白说：“我们是好朋友。”

好朋友。我报以一声冷笑。其实我不是不相信男女之情没有友情。但是友情是晚上聊天结束的时候说睡了明天见，而不是说乖晚安；是面对一盘羊肉串你挣我抢互相嘲笑，而不是两个人分吃一根烤肠你一口我一口；是祝福你能高飞猛进，而不是说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是争吵的时候能冷战的起来，而不是一个人发飙一个人流泪。而不是——这后面接着的那些内容，明显不是势均力敌健康成长的友情，而是某种暧昧的，亲密的，带有占有欲的，和虐恋倾向的感情。而这些都是章白和孟佳佳之间的常态。

“我应该叫你声姐姐吧，毕竟你比我们大。”章白话说得客气有礼，然而眼神却很冷淡，“你知道你和佳佳的区别是什么吗？”

章白突然发问，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静静地等他说下文。

章白似乎也没真要我回答，他说：“孟佳佳看起来很坚硬的一个女孩，很好强，很难聊，很有主见，但其实心很柔软。你看起来很温柔，实际上却很好强，很难聊，很不信任人，很难接近。”

“你猜，如果是孟佳佳此时见到我，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他继续问我，眼睛里带着一点温柔的神色。

我说不出话来。

“孟佳佳会说，你看起来有点憔悴，是不是生病了？”他自嘲地笑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感冒了，有一点发烧，刚在校医室量过，38.9度。宁澈姐，你一定要再这里咄咄逼人地继续追问么？”

我呆在原地，章白的话说得很轻松，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惯有得无所谓的口气。然而，每一个字落在我心上都很重。原来这就是我和佳佳的区别。

Chapter13 对立

人一点一点认识自己，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比如那天章白的话，比如——和云璨在一个办公室工作。因为到了年终，公司里忙得不可开交，我除了在圣蒂爱正常拍平面之外，平时没课也帮Abel打打杂。打印东西，整理档案，送个资料。也不知道是不是Abel的刻意安排，我和许无涯、云璨在一个临时的办公室一起工作。

我不喜欢云璨。我试图逼迫自己用客观公正的眼光来看待这个美得精致的女孩，但还是觉得她城府很深，明明对我有敌意却还是假装亲切友好。这让人很别扭。

Abel能看出我和许无涯的关系，云璨大概也知道了什么。女生的直觉有时候就像猫的耳朵，狗的鼻子，邪门得不可思议。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有够小气，尤其是在许无涯的问题上，我很怀疑如果她不是许无涯的女朋友，我会不会很欣赏她的精明能干，但是现在显然不会。

比如我去把一份报表拿给云璨的时候，她突然拿出其中的一页给我看。

“宁宁，这里有个指印。”那页文件上有一个很轻很轻的指印，“是你打印的吧？你平时都不洗手吗？”

云璨的声音很好听，语气也很轻柔，但是那一刻，我分明感觉受到了伤害。一年的资料汇总起来很多，有许多文件已经落了灰尘，上面要得急，我收拾起来，手上难免沾到一点土，无意间印在了文件上。

最难堪的是许无涯在旁边。但他只是做着手边的工作，彷佛没有听见云璨的话，也没有抬头。

我克制了一下自己翻腾而上的情绪，还是道了歉：“工作太多了，手指难免沾了积灰。很抱歉。”

“不为了公司，也要为了自己，讲究个人卫生。”云璨给我一个微笑，补充解释：“公司文件积得很多，落灰也再所难免。如果个人习惯好的话，该在手边准备一块干净的毛巾，多少拂拭两下，觉得手脏了，就去洗洗手。尤其宁宁你是做手模的，一定要多注意手才会更美呢。”

评价过我的个人卫生和个人习惯之后，云璨抱着一摞文件翩然离开办公室，经过我身边，抛下一个轻蔑的眼神，带起一阵香风。

我轻声问许无涯：“你喜欢的，是这样的她吗？”

许无涯说：“她不是这样的，她只是有点紧张。”

许无涯在帮她辩解。她不是这样的，她只是知道你是我的前女友，她紧张我，所以变得具有攻击性。我和许无涯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我天天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说：宁澈，你怎么这么烦人？他没有说：你不是这样的，你只是有点紧张。你紧张我，怕我不在乎你，所以你才会变得幼稚和黏人。

我和许无涯在一起的回忆其实乏善可陈。都是些点点滴滴的小细节，缺乏那些轰轰烈烈动人心魄的篇章。有时候我想，会不会是因为太普通了，所以进入大学以来见了精彩世界的许无涯日渐厌弃这日复一日的甜腻，而想去追寻一些生命中特殊的东西。

这是我想到的比较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在Abel告诉我云璨的身份之前。我始终不觉得许无涯是那种想要借力上爬的人。如果他喜欢云璨，一定是因为云璨身上的某些东西吸引他，而不是云璨身后的某些东西。

我知道我喜欢的男孩是什么样的人。这是我对他的了解。也是我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