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来复去
更吓人的其实是我有一段日子在漫天白雪的冬日清晨看到米叔叔穿着背心站在雪地里背英文单词,我当时觉得他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勤奋的人。季爷爷给我们讲的什么头悬梁真刺骨,什么凿壁借光跟他一比,完全弱爆了有木有?他对自己要求如此严格,对于自己女儿的要求当然得更上一层楼,打小就是把米佳当做国际巨星来培养的。
这个米叔叔为人高傲,从不和别人主动说话,久而久之,大院中的人对他也只是客客气气,根本谈不上什么交情。
那个米佳更是娇滴滴的,别人对着她的脸吹口气,她也能哭上半个小时,弄得米叔叔以为谁欺负了自己的活祖宗,大院也被这对活宝一样的父女弄得鸡飞狗跳。
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将来能够长江后浪退前浪,把自己狠狠拍在沙滩上,米叔叔花重金培养米佳各项爱好,例如说弹了半年就再没听过响声的钢琴;就像是跳了三个月就再没看过的芭蕾舞;就像是……
米佳不能进入我们这个小团队小圈子的原因除了她娇滴滴之外,就是她真的太忙了,一年四季,从冬到夏,我们这群野人正在房顶上翻瓦片找鸟巢的时候,米佳总是一脸乖巧地坐在他父亲破自行车的后座上,横跨整个北京城的学习各种技能。我后来每每想到米叔叔当时看到我们一脸呆样露出那种轻蔑、自满的表情和米佳那种虽然坐在自行车的后座却仿佛是坐在宝马车里的气质,我就不得不佩服老天,这爷俩真尼玛是上辈子修来的啊!
据我老妈说有一天她无意从米叔叔家窗下路过,看到他正一笔一划的在白纸上写时间流程表,把米佳当做车床上的一个零件,每一分每一角都计划的规规矩矩。我妈和我爸说这些的时候,特别有深意的看了坐在电视前守着动画片笑的前仰后合的我一眼。
我爸咳了一声,继续看报纸。
那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过年了,除了能混一套新衣服之外,就是可以无法无天的折腾。就算是坦克爸那样沾火就着没火都能自燃的火爆脾气,也总是强压着自己胸口翻滚似长江水的怒气,老脸憋得通红得冒出一句:“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好像在新年这段时间里做错了什么都可以赊账,等过完了年再还。当时在雪地里坦克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特有自信的跟我们说,“放心吧,等回头他就忘记了!”
其实我一直觉得坦克对他爸不是特别的了解,他爸的记性好着呢,过完年,总能找一个理由把坦克修理得鼻青脸肿屁股开花。
新年除了没人管之外还有两点好处,一:有零花钱。
在当时,除了季惟总能一脸淡定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粉红色的钞票之外,我们口袋里总是青绿色的。别误会,虽然五十元面值的人民币也是这个颜色,但很显然,我们这几家抠门的老爹老妈就算世界末日也不可能给我们那么多钱的。
季惟那时候是标准的有钱人,跟着他总能吃一些别人吃不到的东西,不说他老爸给他带回来的那些进口零食,就是巷子口的羊肉串和可口可乐,他也可以像吃大白菜一样的请我们。
那时候我从电视里学了一个词,叫款爷。于是我和霍瑟就摇着屁股后面的尾巴一脸奴气叫着款爷,然后紧紧跟着享受生活。坦克虽然也吃,但他总是一脸“你请老子你应该,老子吃你你荣幸”的欠揍表情。对此,我和霍瑟总是十分不满,感觉我们俩那么低的身态,反而衬得这货出淤泥而不染一副与众不同鸟瞰天下的姿态。
好像也只有新年这样的日子,我们才能翻身农奴把歌唱,用自己的零用钱请一次季惟。当然了,季惟压根不稀罕。
钱不多,所以必须算计着花,大家在小仓买里斟酌来斟酌去,把店主不耐烦得直打哈欠。买完了零食,我们就一路欢歌跑到季惟家去享用,去他家有两个好处,一个是他的爷爷奶奶不管我们,二来是有更多的零食,而且都是进口的,很难得有木有?
季惟对于我们这种耍心思的阴谋诡计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我们也就大胆一些,多吃一点了。
新年的第二个好处就是过完了这个年,我们就全体七岁,到上小学的年纪了。
3.
我们就这样充满希望地企盼着,过了三月,过了六月,终于到了九月。
隔壁四合院的几个傻小子野丫头已经开始买新书包了,我们这边还一点消息都没有。跑回家问老爸,他一副醍醐灌顶的表情,“哎呀,你都到了上学的年纪了?”
从此,我和坦克更加确定,我们绝对不可能是亲生的。
几家父母开始奔走,坦克老爸的意思是就近,就去离我们这里一站地的小学,方便。我爸的意思是小学虽然轻松,但多少也是个基础,不能随便应付了事,还是要好好选一所才行。季惟老爸致电表示:你们去哪,我儿子去哪。
大有甩手掌柜的姿态。
几家的家长对这件事格外的重视,在一起接连开了几次餐饮会,总算让我和坦克找到了一点心理安慰。结果在餐桌上几家家长对于我们未来的学业只言片语不提,嚷嚷的都是:“老苏,干了干了,大家都干了你还剩一口什么意思?”“不行不行,我酒量真的不行!”
……
结果几次餐饮会后,上学的事情没了下文,直到霍瑟老爸带回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政策有变,北京所有小学只招收对口幼儿园的适龄学生,像我们这种没去过幼儿园,反而像是生活在动物园的野猴子来说,没人要!
没人要?
那是什么意思?我们几个小豆丁站在院子里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没了主意。要知道,我们对于学校的生活充满了憧憬啊!我们也期盼着自己有一天可以走出这个四四方方的院子,看看外面的世界啊!
最主要的是……没有父母在身后跟着管啊!
所以,上学是一定以及必须的!这个时候季爷爷就站出来了,要不怎么说他是我最喜欢的人呢?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候说出最恰当的话来,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在教委认识一些人,看看好不好托托关系,把几个孩子都送学校去!”
好,当然好了!当时我们几个人的眼中放射出来的热度,足可以把老爷子焚了,所以他特别尴尬地侧过了脸去。
没过几天,季爷爷带着消息回来了,他这个知名大学老教授的身份还是很管用的,一切搞定,准备上学。事后季惟说,米叔叔昨天晚上跑到他爷爷家说了很多话,好像米佳上学的事情也要拜托给季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