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别骗我,你还戴着那两枚耳钉。”你看,连廖以寒都不信。

“你喜欢就送你。”漠漠的手在右耳上利落地抹了下,狠狠将那一对字母砸在廖以寒面前,清冷冷的声音撞击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没了耳钉的耳骨秃秃的好陌生。

廖以寒俯身将耳钉捡了起来,握在掌心里,对她微笑:“我记得那天你忽然出现在决赛的篮球场边,远远地这两枚小耳钉就点亮了我的眼睛,或许你不知道,就是那一刻失神的注目,我才摔倒。这是我们的纪念品,你摘得掉却永远丢不掉。”

那一刻我看到漠漠眼里的泪光,晶莹如钻石。然而她还是挺直了肩膀走过去将刚刚赶来的穆海挽在臂弯里,仰着头说:“廖以寒,不管你能不能成为明星,你都配不上我的,你连技校都没能毕业,你的父亲坐过牢。你的家穷得可怜,你有哪一点能和穆海比,以前我不懂,现在才明白,身份的差距是永远消除不了的。我们不可能的了。”

“你昨晚,还去找过我。”廖以寒的声音已有些哽咽,不知他如何知道昨晚的事。漠漠却大笑了声:“我不过是想亲自去告诉你一声。不想你今天非要来自取其辱。”

这许多伤人的话中总有一句是刺中他要害的毒箭,廖以寒深吸了口气微微点了下头转身离开,我听到人群里的欷口和责怪,都在感慨漠漠居然是那么势利无情的女生。

穆海小心地将手臂从漠漠身上抽出来,想要安慰什么却终是一句话都不曾出口,他转回头看见角落里冷得浑身发抖的我,皱着眉神情复杂。

是啊,多么复杂,明明还是爱着的啊,为何要拒之千里为何要狠心伤害?我没能问出口的那个下午一切答案都被揭晓,残忍震惊地摆在所有人面前。

03

曹董是龙城家喻户晓的人物,出了事便是大小报纸的头条新闻。很多人不知道,曹氏集团旗下的几个大工厂其实一直处于亏损状态,若是宣布破产缩减开支尚可支撑其他产业部分,但是轻松一句破产却会关系到龙城许多百姓的生计,曹氏集团这些年养活多少工人家庭或许已经数不清,穆书记授予他的优秀市民锦旗与他们之间的交情已无关系,他当之无愧。

只是,两难境地里曹董还是选了另一条路,期望可以借此渡过难关,却不想代价迟早要偿。这几年他偷税漏税的金额已达近千万,他只想尽一切可能不裁员不迟发工资,至于后果,已经次要。这一年里他一直处于被调查的阶段,于是派车接送漠漠也并不只是有着多余的担心,一旦再也隐瞒不住,他想在第一时间将漠漠带走。

然而还是出了差错,东窗事发他们匆匆离家那个晚上漠漠偷偷溜了出去,没有惊动爸妈甚至没有要司机大叔送她。就那么坐在电视台的大门外守了一夜,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也不知道。司机大叔交给她的那只信封里装着曹董留给漠漠的所有东西。

一张银行卡和一封信。

“家里的房子和车都已经抵押出去,包括曹董手上那百分之四十的股份,曹董让我把所得的钱交给法院抵偿税款,多余的钱给员工们发些遣散费。剩下的这些钱是留给你的生活费。”司机大叔这样跟她说。

我后来看过曹爸爸留给她的那封信。很简短却那样真挚无奈。龙飞凤舞的字迹里可以看出道劲韵功底,也能看出当时的匆忙慌乱。他说:漠漠,或许爸爸真的做错了,可那时已经别无选择,就像现在,我们不能再等下去,我必须带着你妈妈和弟弟离开。我犯的错误自会承担,但我不会让我的家人为我受苦,弟弟还小,妈妈要在国外照顾他。你已经是大姑娘了,学会照顾自己,爸爸还会回去,希望那时的漠漠已经走出我带给你的困扰。

“他太不负责任了,以为可以救天下却连自己女儿都带不走。”漠漠说得平静而苦涩。不知为何我只觉得一夜间她似乎变了一个人,那个热烈活泼的她不见了,仿佛变得成熟,但那成熟来得突兀压抑,像秋末的最后一茬果实,并非时节到了,而是突降的一场霜将它打红了脸。

是啊,一夜间她便由天之骄女变成了逃犯的女儿。这一场冷霜好无情。

“格子,我真的是一无所有了,我马上也要失去你了。”

我只是用力摇头,笨拙得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她一把抱住我,紧紧的好用力。我知道她不想我离她太近是因为不想我同她一起被孤立在这座岛上,环视四面八方的冷眼与议论。可我不在乎啊,就像她当初那样不离不弃地一次次陪我环绕着篮球场收集空瓶子一样。我要用她教给我的勇气在她最艰难的时候陪着她一步一步走向阳光普照。

04

那个冬天发生许多事,多得让我们应接不暇,连悲伤的力气都不够。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下过雪后一个多星期气温都很低,雪被硬硬实实地踩平在地面上,打扫不及时的地方滑得不像话,奶奶仍未改掉清早出门捡瓶子的习惯,只是一跤滑倒就再也没能爬起来。

我总是早晚都见得到她,那样朝夕相处的熟悉让我忽略这些年她以怎样的速度在老去。岁月的无情不只是说说而已,那是真刀真枪的夺命魔手!爸爸从外地匆匆赶回来,这几年他们只回来过五六次,据说是做起小生意所以越来越忙碌,带回的钱也一次比一次多。只是他们两人间的气氛却越来越不对头。而这一次,妈妈没有回来。

“你们之间怎么了?”我还是问了。我仰着头看他的眼睛,期待他将我看做一个成熟的大人,跟我进行一场平等真诚的对话,然而他只是稍稍侧过头。将他红肿的眼看向别处:“格子,妈妈要留下照顾生意不能回来。”

我没应声,他的印象里我是否仍停留在初来这座城市时六岁小女孩的心智,用这样的谎话搪塞一下便可应付。送奶奶走一程,难道重不过几天的生意几张钞票?

我断定他们的感情出现了危机,或者比危机更为严重。或许大人们也只是没长大的孩子,他们也在历经那些成长里必须面对的阶段。婚姻有瓶颈,过不了这狭窄憋闷的时期便是一拍两散的结局。我体谅了,我要变成从前的漠漠,我是需要勇敢起来的格子!

“那你回去的时候替我向妈妈说,格子一切都很好,不要记挂我。”我对他笑一笑,起身离开。

爸爸在家住了一个星期料理完所有事情便回去了。屋子里很空很空,像突然,所有的东西都不存在了。我看着阳台里那堆没来得及卖掉的空瓶子,还有那张奶奶曾经钩了好久好久的茶几套,忽然放声大哭起来。我从来没有那样哭过,一次也没有。

窗外有阳光洒进来。我记起,那些时候奶奶经常靠在窗台最亮的那片光里,我用左手替她拔一根一根白色的头发,后来白发渐渐多起来,多得拔不过来,再后来干脆满头都是如雪的银发。

原来她的老去是有痕迹的。原来岁月这个小偷是死神的帮凶。原来,没有人会是恒星,总有陨落消失的时刻,即便是最最亲的亲人,即便彼此都那么那么舍不得。

05

我回学校时手臂上戴着一圈黑色的布。穆海从我对面走来,擦肩而过的瞬间还是叫住了我:“嘿,格子。”我抬头,眼睛有些睁不开的红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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