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永夜4

我探头往外面一看，数十米的高度以及花白暴烈的日光让我瞬间眩晕了，幸运的是，还没有装防盗窗的小阳台与这个窗户刚好呈90度直角，距离也就一米多一点儿，对于躲了四年城管追捕的我来说，纵身跃过应该不成问题。

我回过身许墨点点头：“嗯，就这么办，我先来吧！”

许墨愣了一愣，陡然激动起来，眼珠子都绿了：“你，你怎么可能爬得过去。万一失手怎么办，这，这可是十三楼！”

我静静笑了，“他们要是人多，你一个人去了也没用，况且，若是救不了苏蔷，失手不失手，都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许墨沉默了片刻，脸上渐渐又浮现出让人难以捉摸的复杂神色，最后沉沉阖下眼皮，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好”。

他扶我攀上窗台的时候，手不由自主的在颤抖，我害怕来不及见苏蔷一面就先被他推下去，只好故作镇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乖，不要怕，就当我们是在翻一中运动场的铁门进去踢足球好了。”

不说还罢，一说完，他抖得更厉害了，为免夜长梦多，我强撑着没看脚下，也没理会耳畔呼呼的风声，猛然伸长手臂扑向了不远处的小阳台，然后顶着双腿悬空在十三楼的恐惧，连滚带爬翻了进去。

我坐在小阳台的地板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努力压住就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时，许墨也跟着跳了进来，一把抱住地上的我，满眼焦灼，嗓音沉痛无比，“苏芒，你没事吧，有没有摔到哪里？”

我看着他着急得发了红的眼睛，对他表现出的这份不计前嫌拔刀相助的情谊十分之感动，不过还是不得不善意地小声提醒道：“我是从0.5米的地方跳下来，不是从50米，而且，你跳下来的时候，踩到我手了。”

我们狼狈不堪的潜到了另外一边的大阳台，隔壁那套房子里有人在说话的声音都能隐约听见了，幸好那套房子的阳台和大厅之间隔着沉沉的落地窗帘，因此我们再一次翻身过去闹出了一点小动静时，里面的人并没有察觉。

我的心突突跳在咽喉口上，从窗帘的缝隙里往里望，只见李木子正从里间的卧室里轻轻带上门走进客厅，原本坐在沙发上的两名中年男子一跃而起，神色有些慌乱地走到她面前，开口说话那个人的声音跟我在手机里听到的一模一样，“小姐，你也看到了，怎么办？”

李木子疲惫地揉了揉眉头，厉声道：“你们是不是打过她？还是在她的饭菜里下了药？”

灰衣男子慌忙摆手道：“没有小姐的吩咐，我们怎么敢乱来。上午还好好的，十二点多的时候黑子给她把饭送进去，后来再去拿碗的时候，就发现她晕倒在地上了，我们绝对没有动过她！”

李木子沉吟了一会，正待说话，我和许墨已经按捺不住了，他顺手操起阳台上的太阳椅，一把砸开从里面反锁住了的玻璃推门，然后掀开紫色天鹅绒的厚重窗帘，与我并肩闯了进去。

漫天的碎玻璃雨里，那两条彪形大汉大惊失色，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已趁机冲到了李木子面前，她见到我的时候有一刹那的怔忪，挥手喝退了准备上前制住我们的那两名中年男子，而后如同烟花散尽一般，整张脸都陷入到暗无天日的疲惫与灰败里去。

我目无表情的看了她一个世纪，静静道：“为什么？”

她的眼中渐渐氤氲起迷蒙的水汽，拼命咬住嘴唇才没让它们从眼眶中滚落下来，“你配不上兰舟哥哥，他命中注定应该属于我，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若没有你，我们现在应该已经在筹备婚礼了！”

我撇起一个嘴角冷笑道：“可惜他选了我。”

李木子闻言一愣，随即如同正经历着狂风暴雨的花树，自上而下剧烈地颤抖起来，在眼中蕴藏已久的泪珠亦如缤纷的落英，顺着脸颊翩飞而下，她抬起梨花带雨的一张脸，歇斯底里大吼道：“不！你不能留在这座城市，不能跟兰舟哥哥在一起！你跟他是没有未来的！你只会连累他！”

这个时候许墨已经把苏蔷从卧室里抱出来了，她一把扯下眼上蒙着的黑布条，一头撞进了我的怀里，泣不成声的唤道，“姐姐！”

我强忍住发酸的鼻头，紧紧抱住苏蔷，眼睛却静静盯住李木子，“我留不留在这座城市，跟不跟他在一起，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更不由你决定。”

那两条彪形大汉猛一咬牙，正待冲过来动手，许墨掏出手机扬了扬，漠然道：“我已经打过110了，这个片区的派出所离这里很近的，应该不超过十分钟路程吧，即便你们后台硬，他们门面上的功夫不得不走吧。”

李木子颓然挥了挥手，叫他们停住了。

我揽住苏蔷，跟在许墨身后往门外走去，李木子突然在身后撕心裂肺的唤了一声我的名字，“芒芒！你给我站住！不听我的话，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她那一声芒芒，差一点点就催下我的泪来，一个小时前，我们还在毕业典礼上欢笑着拥抱，在烧烤店里把酒言欢，而现在，走出这扇门，我就要斩断四年的情分，丢弃我曾经那么重要的信仰，与她天涯从此是路人了。

我在门边闭上眼睛静了几秒钟，终于还是回过头去，看着她淡淡笑了，“多谢关心，不过，即便后悔，那也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而且，以后请不要再叫我芒芒了，我跟你不熟。哦不对，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以后了。再见。”

十八

钻进许墨租来的车里，我仿佛从无间地狱里闯了一轮，又重新回到人间，就连毒辣的日头也显得分外有生气，我轻轻叹了口气，静静摩挲着怀里苏蔷的头发，“小蔷，姐姐差点吓死了。”

苏蔷揉了揉被绑得通红的双手，破涕为笑道：“幸好姐姐够聪明，知道用暗语提醒我，小时候确实一吃那个就会发烧发到晕倒的。”

我喃喃道：“是姐姐不好，姐姐连累你了，以后跟我一起住好吗？就算出事，也两个人一起好了。”

原本在前面埋头开车的许墨突兀的打断了我的话，“你胡说什么呢？苏蔷，你晕倒了一中午，应该也饿了吧，想吃什么？”

苏蔷趴在他的座位后面，谄媚地笑道：“既然你请客，那你决定吧！”

许墨沉吟了一阵子，眉飞色舞道：“我知道这附近有家鱼鲜馆的东西不错，不如，我们就去吃他家的招牌菜，紫苏小龙虾吧？”

我和苏蔷愣了愣，旋即在后座上笑着滚作了一团。

既然已经与李木子决裂，上海自然是不去了，六月也十分仗义地没去，所幸学校宿舍还可以住到七月份，我们三个带着牛肉一起住在里面，一边找工作，平日里没事便用电磁炉熬点绿豆粥莲子羹什么的，倒也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