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永夜4
司仪还在调笑着调动气氛,台下的名媛淑女们已是一片骚动,烧饼哥猛然转过视线,千里迢迢朝着我所在的方向,准确无误的找到我的眼睛,而后淡淡一笑,“那就请苏芒小姐赏脸陪我共舞一曲吧!”
追光灯随着烧饼的视线打了过来,六月一激动,猛拉了一下我的手臂,悲剧就此发生了——锋利的蟹壳在我的舌头上划出了长长一道口子,咸腥的液体瞬间涌了出来,我只得一声不吭的紧紧闭住嘴唇。
当烧饼哥把我从餐桌上拉出来,雪白的聚光灯将我彻头彻尾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时,现场一片哗然——呃,童话里王子确实牵过灰姑娘,但一定从来没有牵过舞娘,凭我这种姿色气场,让在场的那么多公主们情何以堪。
情势刻不容缓,我无法开口说话,只能任由烧饼哥牵着走进了舞池,我本来就小脑没长好,对跳舞这件事情一窍不通,再加上舌头的剧痛和脚下的十厘米高跟鞋——我根本一动也没动,整个人被烧饼哥凌空抱着在和舞曲的节拍,虽然乐声响彻大厅,但我依稀仿佛听到了无数少女芳心碎裂的声音。
烧饼哥用力的握住我的腰,手指几乎要掐进肉里,我很痛,却无法呼出声。他之前一直冷冷的,现在挨得这么近,我才看清楚,他眼中充塞的不是冷,而是浓重到极致的愤怒,他贴在我耳畔,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话,“我凌晨坐飞机赶回家陪你过节,你居然搬走了,说都没有跟我说一声。”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得沉沉垂下头。
他优雅又决然地踩上了下一个舞步,狠狠道:“我中午打电话给你,原想你会跟我说实话,结果,你骗我。”
嘴里伤口的痛一直绵延向下,抵达了胸腔的位置。
舞至了背光的地方,他用手掌猛然抬起我的脸颊,强迫我望向他,“你遇上了天大的麻烦,不但不告诉我,还想一个人独自逃离这座城市。”
我这才看清楚,他的眼中,已满是绝望的泪光,他恶狠狠地抓紧我的手,哽咽道:“你怎么不回答?连一个字也不想跟我说了吗?”
这个时候,舞曲刚好结束了,他牵着我的手走出舞池,优雅地侧身将台长大人和他的舞伴让了进去,台长大人的舞伴不是别人,正是希腊女神一般高贵优雅的李木子。擦身而过的时候,我包着嘴唇小声呜呜叫着想跟她打招呼,谁料她轻轻挽住台长大人的手臂,自始至终浅笑着微垂眼眸,让我完全没机会与她进行眼神上的交流,更别提打招呼了。
而烧饼哥走出舞池之后,一眼也没看准备继续调戏他的司仪,径直将我拽到了旁侧的休息室,徒留身后声势浩大的倒抽凉气声。
粉色的灯光下,他哀伤又愤怒的眼眸让我的心痛得溃不成军,他拼命摇我的肩膀,“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说话?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我等不到去洗手间吐出那口血了,正待吞下去之后跟他说话,他已经狠狠地吻了下来,嘴唇一阵酥麻之后,我的脑袋天旋地转,彻底歇菜了,唯一能感受到的,是他疯狂肆虐的舌尖和略带酒味的醉人气息。
原来这就是他妈的KISS啊,果然妙不可言啊,如果舌头没被六月那货划这么一大道口子的话,堪称完美呀。
我正昏昏沉沉地迷醉于烧饼哥的唇齿间,他突然打住了,猛然直起身子,静静看着我,眼中是无边无际的墨黑潮水。
少男心还真是海底针啊,刚才还意乱情迷,转瞬间又冷若冰霜了,他擦了擦唇角的鲜血,冷笑道:“你看,你连受伤了都不肯跟我说。我抱你这么紧,离你这么近,你都不肯跟我说。”
我急急地抓起肩上的雪纺披肩把嘴里残留的鲜血擦去,正待向他解释,他已经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往休息室外走去了。
十六
那天晚上,我嘱着满嘴的血,匆忙跟在烧饼哥身后追出去,然而他的身影已经隐没在回廊的黑暗里,我追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这样也好,就这样吧,让他就这样伤心的离开,让他不要再留存任何念想。
我慢吞吞地往大厅里走去,嘴唇的酥麻和舌头的剧痛藤蔓一般交缠,我一边走,一边细细的体会和回味,让我永远的记住这种感觉吧,记住这醉人的初吻,记住我心爱的人最后留给我的爱与痛。
刚走进大厅,呼啦一个人闯到我面前,抬头一看,那张笑得快要烂了的脸吓了我一大跳。
“唉呀,小苏,其实上次那个热城稿子的事情呢,我也知道不是你的错,当时我是一时在气头上才说那种话的啦,像你这样的人才,我还能去哪里找呢?小苏啊,能不能给主编一个面子,不要计较以前那些事情,重新回来上班呀?你的电脑和座位我都一直给你留着的呢,真的,要不你明天就回来吧?好不好?薪水什么的可以再商量嘛。”
哮天犬的眼睛在金丝镜架后面眯得只剩一条缝了,我看了他一眼,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呵呵,这就是这个社会的规则呀。
我永远都学不会的规则。
我笑笑的看着他,“多谢主编大人了,我再考虑一下。今天先再见了。”
“那你要好好考虑哦,我等你电话哦,《八周报》随时欢迎你回来哦!”
他在身后一叠声的说话,我静静低下头,踩着遍地的乐声,走到门外的黑暗里去了。
这灯火通明的大厅里衣香鬓影,歌舞升平,一派繁华景象,但这繁华景象不属于我,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永远都不属于。
我该去睡了。
从酒会走出来,回学校的公车已经收班了,我在路旁的摊子上买了包中南海,哆嗦着手指点燃,塞进嘴里,希望这微弱的热气和光芒,可以稍稍抗住胸中的寒冷。
走了没几步,一辆的士在身旁嘎吱一声停了下来,六月从车窗里探出脑袋,锐声吹了个口哨,“哈罗美女,要不要搭顺风车啊?”
我低着头,把香烟在脚下摁灭,拉开车门坐进去。
六月嫌弃地掐了我一把,嘟起嘴巴道:“哎呀,穿成这样还一身烟味,会被人当成流莺的啦……”
我没出声,她又兴致盎然的转到了另一个话题,“哇靠,真没想到,烧饼哥竟然是这座城市的顶级富二代!芒芒你跟他住了这么久,难道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吗?!难道完全不知道自己正跟一个身家过亿的金龟子……哦不……金龟婿共处一室?”
的士在晚风中疾驰,这座城市的霓虹渐次坠落在我的手心,而后像水波一样流走了,我无声的笑了笑,我当然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从四年前的萍水相逢,到这一年来的朝夕相处,真相早就昭然若揭。如果一定要找出我不知道的理由,那便是,他不想让我知道,而我假装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