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永夜4
我打电话给苏蔷,这一次只响一声她便接了起来,欢快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姐,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在吃白糖粽子?”
我的心情也跟着明媚了许多,“咦,你怎么知道,莫非,你也在吃?”
她似乎塞了满嘴的东西,嘟囔道:“当然在吃啦,以前每年过端午,妈妈都要把肉粽子抢光,害我们只能吃白糖的。到现在,不是白糖的粽子我都吃不下了。”
我扑哧一声笑,没有再说话,和她隔着电波,听着白糖在彼此嘴中的清脆声响,吃着端午节没能团圆的这只粽子。
吃完之后,我鼓起勇气道:“小蔷,姐姐准备离开这座城市,到上海去工作了,你跟我一起走好吗?”
话筒里传来几声吧嗒吧嗒舔手指头的声音,随后是苏蔷心满意足的叹息,“跟姐姐一起吃的粽子,真美味呀。嗯,姐姐你先去吧,等我做完手上这件事情,就去找你,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我的心突然狂跳起来,“你,你真的再也不离开我了吗?你在做什么事,我可以帮忙吗?”
苏蔷咯咯笑起来,从话筒里吧嗒亲了我一口,“当然是好事,你不用操心啦。去上海之后好好工作,等着我来敲诈吧!再见啦!”
放下手机良久,我才回过神来,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或许真如李木子说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只有忍痛被陈冠希抛弃,才有机会嫁给谢霆锋。
正恍神间,宿舍门被猛的撞开了,六月挥舞着手上的什么东西,兴奋得哇哇直叫。
我漠然的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买到《3D肉蒲团》的票了呀?”
她把手上花花绿绿的硬纸片往我面前用力一甩,握住我的肩膀拼命摇晃,两眼冒绿光,“肉什么蒲团哟,是本城最高级的自助餐厅的酒会邀请券!那家自助餐厅工作日都要八百八十八块一个人咧!也不知道是不是木子留给我们的惊喜,我一进宿舍楼,宿管阿姨就说有人送了这个给我们寝室!”
我瞄了一眼那两张邀请券,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名流酒会诶,你懂红酒吗,懂高尔夫吗,懂卡地亚蒂凡尼香奈儿吗?最重要的是,你有礼服吗?”
六月恨铁不成钢的指向邀请券上最后面的那行小字,吼道:“重点不是礼服,是这里!这里!看到没?最高规格的自助餐标准!!!今天好歹是端午节,难道你就甘心只吃一只连红枣都没一颗的粽子吗!我们又不是什么名人,而且很快就要去上海了,要什么礼服啊,随便混搭一身去就得了,反正更丢脸的事情都做过,还在乎多这一次不成!”
我还在犹豫,六月突然目光深邃的抒情起来,“芒芒啊,就把这个酒会当做我们青春散场前的最后一次狂欢,当做S城留给我们的最后一场美丽回忆,好不好?去吧!”
我被她逗笑了,随即一甩头发,斩钉截铁道:“好,老娘豁出去了,去他妈的名流酒会,我们去轰轰烈烈吃一顿!”
主意既定,我把以前烧饼哥帮我混搭的那些雪纺蕾丝裙以及项链手镯头巾什么的全掏出来,一件一件铺在床上,再把李木子平常看完堆在床头的昕薇瑞丽嘉人之类的杂志一页一页翻开对照着搭配,折腾了大半个下午之后,我和六月终于艰难地搭出了所谓的“宴会装”,为了衬上这隆重的服饰,我们还咬牙花了五十块巨款去楼下的阿呀呀买了一整套化妆工具,互为对方精心化了一个十分具有欧美风情的晚妆,然后便抛下嗷嗷叫的牛肉,高高兴兴地出门了。
凭良心说,除了雪纺披肩劣质了一点,酒红色指甲风尘味浓了一点,六月的黄毛以及我的飞机场突兀了一点,挤公车时被人当神经病的次数多了一点之外,我们对自己的这身打扮,还是非常满意的,因为,实在太符合青春散场前的狂欢这个定义了呀!
踩着完全无法驾驭的十厘米恨天高,提着被公车门夹皱的蕾丝长裙,东歪西扭的穿梭在无数香车美人之间,我和六月凭借多年修炼出来的厚脸皮,非但毫无压力,反而打了鸡血一般亢奋,双双以文艺片里在草地上纵情嬉戏的姿态朝餐厅门口的门童跑去。
穿着红白相间制服的小哥深深地看了我们一眼又一眼,邀请券在手中揉了又揉,最终敌不过六月一脸哈喇子的催促,只得痛苦地紧闭双目,无力地一挥手,放我们进去了。
一踏上餐厅里昂贵的波斯地毯,六月便开始不由自主地腿软了,她也忒没出息了一点——吓到她的不是美人们手上脖子上闪瞎人眼睛的钻石,而是大厅穹顶上那盏晶光四射的欧式古典水晶吊灯。
我一边勉力维持自己岌岌可危的脚下,一边不动声色地死死扶住六月,她痴痴地望着头顶上那盏灯,把她那头黄毛在我怀里拱来拱去,虚弱地叹道:“哎呦我的亲娘诶,这盏灯怎么比我家卫生间还大?”
刷刷刷,原本莺声燕语的周围立马寂寂无声了,一大片雪白的目光朝我们这里射过来,我咬了咬牙,目无表情地拖着全身瘫软的六月,蹒跚着往角落里走去了。
途经大厅一侧的开放式自助餐厅时,芬芳缠绵的香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原本被水晶灯震慑得奄奄一息的六月转瞬间原地满血复活了,噌噌从我怀里爬起来,无比虔诚地顺手抱了个银盘子,哆嗦着往海鲜区奔去了。
名媛绅士们都在大厅里忙着饮红酒联络感情,此刻的自助餐厅只得我和六月两个人,目力所及之处,漫山遍野都是粉红的三文鱼片、满黄的大闸蟹、浓郁的鲍翅羹、焦黄的野味串,别提有多惊心动魄,一阵战栗之后,我们像两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摇摇晃晃地从西飞到东,从南扑到北,尽情徜徉在美食的海洋之中。
正当我张牙舞爪地握着一只蟹钳猛吸里面那一小块嫩肉时,六月死死盯着大厅中央的某个方向,一脸茫然的撞了撞我,“喂,你看那边那个人,怎么那么像我家柏原崇?是不是我海鲜过敏开始眼花了哟?”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如云人海之中,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人,他没有像周围那些男人一样穿昂贵齐整的西装,他穿的是比夜色更黑的衬衫,素净的灰色裤子,然而比在场任何一个男人都要耀眼。
他漂亮的长手指握着红酒杯,脸上挂着优雅迷人的笑容,用纯正流利的英语,跟一个穿着紫缎小礼服的洋妞侃侃而谈,那个洋妞仰头看着他,满眼都是迷离的情意。华灯之下的他,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毒舌、孩子气、猥琐又可爱的烧饼,而是不折不扣、气场强大到足以汇集所有光芒的的天之骄子。
我心动又心酸地远远看着他,慢慢放下了手里的蟹钳,事到如今,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吧,像他这样夺目的男子,注定要被比六月家卫生间还大的水晶灯照耀,而不应该缩在小厨房里,为感冒了都舍不得去治的我煲一罐姜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