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永夜4
假装不知道他与我之间隔着的,千重山万重云的距离。
假装,我们还有机会在一起。
跟烧饼哥开始合租的时候,正是我没日没夜做“风尚”,殚精竭虑在奢侈品商场里打滚的日子,让我讶异的是,那些挂在精光四射的橱窗里、堪称天价的服饰箱包,我一点儿也不陌生,因为,大多都从烧饼哥那里看到过。
他的周身上下,大至出门拖的行李箱,小至内裤和袜子,甚至包括那件加菲猫连体睡衣,无一不是国际顶尖奢侈名牌的限量版,只不过LOGO都隐藏在不显眼的角落里,不像CHANLE、LV那么张扬而已。
没过多久,他或许也知道我的段数在升级,便把这些东西通通打入冷宫,开始跟我一样去最寻常的步行街买衣服,若无其事的告诉我之前那些都是A货,我表面上笑他虚荣,心里却雪亮,做风尚版这么久,早就明了,奢侈品既然贵得离谱,自然有它仿不出的灵魂与精魄。
就像烧饼本人一样,无论装得多么油嘴滑舌勤劳贤惠宜室宜家,也自有他掩不住的名门气质与风华。
那并不适合我拥有的,并不适合跟一个平凡女生居家过日子相携到老的,美丽却危险的气质和风华。
跟他在一起的日子,那么轻松快乐,每一天我都贪心的想着,就当这是最后一天吧,跟他在一起的最后一天,明天,明天一定断绝自己的妄想,把他还回原本属于他的那个世界里去,对,就在明天。
我本希望那个明天永远都不要来。
然而,它终于无可逆转,斩钉截铁地到来了。
“哇靠,我突然想起来,你上次拿给我们喝的那三瓶红酒……难道是真货?!!!天哪,我们一顿吃掉了十几万啊!!!”,六月激动的一把掰过我的头,而后愣住了,“芒芒……你……你怎么了……”
的士司机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亦吓得狠狠抖了几抖,那里面出现的那张脸,被混合着劣质眼线膏的泪水划得魂不附体,支离破碎,活像一只就快要褪下画皮的女鬼。
我默默抓起肩上的雪纺披肩在脸上胡乱擦了一通,而后轻轻拍了拍惊慌失措的六月,“没怎么,只是心疼被我们吃掉的那十几万而已。”
端午节过完,班上开始轰轰烈烈的毕业聚餐,夜晚露天的烧烤档,火红的小龙虾,一箱又一箱的冰冻啤酒,这是一个多么绚丽又多么凄迷的季节呀,既是挥别的手势,又是崭新的天堂,江边上有人在唱我们是五月的花海,歌声飘扬在江风里,听起来美得有些不真切。
歌声里,有人开始哭起来,雪津啤酒的那一点点酒精把每个人的离愁别恨以及对未来的憧憬恐惧都逼出来了,李木子有事没来,绾绾和六月都喝醉了,我顽强的维持着601寝室的尊严以及自己千杯不醉的名号,杀退一批又一批前来挑衅的男生,面不改色地端茶倒水抽纸巾撑垃圾袋,照顾吐得不省人事的丢脸室友。
散伙饭结束,把铁坨一般沉的两个人搬回寝室以后,我躺在光秃秃的凉席上,酒意终于一阵又一阵地涌了上来,明月煌煌照耀在我的床头,我看着看着,明媚的月光中央突然浮现出了烧饼哥的脸,端午酒会跳完舞之后,他离开之前,哀感顽艳的侧脸,思念像只小虫子一般在我的心房里游来游去,那酥麻又疼痛的滋味,销魂蚀骨,他已经整整一周没有给我发信息,而几天之后,我就要飞往上海,从此与他永隔天涯。
酒精将我的神经烧得滚烫,头疼欲裂,我大口大口艰难的喘气,从枕头下掏出手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把他的号码摁出来,又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删掉。
从爸爸妈妈离开之后到现在,我经历过无数的苦楚,以前的那些,是我被迫领受的,而这一场,是我心甘情愿的,或许唯有撕心裂肺,我才能剜心刺骨的记住,我也曾狠狠的爱过一个人,爱到差一点,就丢了自己。
爱到差一点,就卑微的放弃了所有尊严与责任,只想水里火里风里雨里都跟了他去。
绾绾和六月昏睡中鼾声如雷,牛肉吃饱了我给它带回来的猪蹄,亦满足地进入了梦乡,房间里宁静如深渊,午夜渐渐转入黎明,我看着床头那一簇越来越黯淡的月光,终于忍不住紧紧攥住手机屏幕上他冰冷的名字,失声痛哭起来。
哭着哭着,我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沉沉往梦境里坠去了,手机亦从掌心滑落。
多希望哭完这一场明日醒来,我仍是天下无敌无坚不摧的苏芒。
毕业聚餐之后,整栋毕业生宿舍楼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卖课本行动,我们寝室也不例外,除了很少几本专业书,其他全部用麻绳捆起来准备送旧书店换冰激凌资金了。
李木子端午酒会过后一直没露面,六月看着她桌上床上堆积如山的昕薇瑞丽,深觉把这高端杂志留给凶神恶煞的宿管阿姨的话,一定会遭天谴,于是立马掏出手机来拨通了李木子的电话,唧唧哇哇一阵子之后,她挂了电话,眉飞色舞的拎出一个编织袋来,“啊哈哈哈,木子说她有事不回宿舍了,到时候直接去领毕业证,除了小本本之外,其他东西都交给我全权处理!我要把这些杂志和公仔拿到跳蚤市场去!说不定能折出一个IPOD来!”
我和绾绾分别丢给她一通鄙视的眼神之后,扛着旧书,领着牛肉,浩浩荡荡地往旧书店去了。
行情还真是贱哪,想当年我们花三四十块一本买来的新书,翻都没怎么翻动过,再卖出去就得论斤了,而且是八毛一斤……我和绾绾两个人的课本加起来,最终只卖了三十四块七毛钱,为了抚慰鞍前马后一路驮书口水直流的牛肉,我们每人只吃了一支五毛钱的小布丁,剩下来的钱给它买了只德克士的炸全鸡,乐得它屁股差点扭开了花。
吃过午饭回到宿舍,李木子的时装杂志和公仔家族比我们走之前更混乱,了一半装进了编织袋,另一半七零八落的散落在床上桌子上,活像刚刚经历一场血洗,六月正一眼不眨盯着李木子的粉色笔记本屏幕,也不知该说她聚精会神呢,还是精神恍惚,我一边换拖鞋,一边往六月身旁走去,“诶,你不是要去跳蚤市场摆摊换IPOD的嘛,怎么还没行动?又沉迷于日本国粹啦?”
我一开口,六月吓得猛打了个哆嗦,仿佛从另外一个世界回过魂来,紧张的看了我们一眼,扑通一声盖上李木子的电脑,讪讪笑道:“嘿嘿……被……被你猜对了……”
绾绾听得电脑屏幕那心惊肉跳的一声响,皱起眉头嘟囔道:“你小心点哦,木子的本本很贵的,你毛手毛脚别把它砸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