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永夜4
无论白天跑招聘会跑公司有多辛苦多屈辱,只要一回宿舍看到熬好粥等我的苏蔷,我便什么火气也没了,洗完澡躺在床上看着她和牛肉玩闹嬉戏,简直舒服得直想叹气。
工作还没着落,眼看着银行卡里的数字一天天减下去,我只好重操旧业,带着牛肉去江边上练摊赚生活费,这一天晚上收拾了东西回宿舍的时候,远远看到苏蔷在路灯下等我,我开心地冲上去,嗔怪道:“你怎么跑下来啦,这里蚊子好多。”
她抬起头静静盯着我,咬了咬嘴唇道:“姐,从明天开始,我想一个人出去住。”
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只觉得唇齿都发涩,“为什么呢?小蔷,我们住在一起不是挺好的吗?”
她轻轻拉住我的手,垂下了长长的睫毛,“姐,我不想拖累你,我想留在这座城市做完自己的事情,你这么好的本事,就不要困在这里了,跟六月姐姐去大城市闯荡吧,我相信你们一定能闯出一番事业的,真的。”
我急急扣住她的肩膀,“那你跟姐姐一起走!我们一起去更好的地方!”
苏蔷把头放在我的肩上磨蹭了一阵子,突然绽放了一个美得有些恍惚的笑容,“不,姐姐,这一辈子,我还没有做过一件成功的事情。就让我把自己的事情做完好吗?到时候,我们可以安安心心的生活在一起,爸爸妈妈也可以安息了。”
我轻轻触了触她的脸颊,喃喃道:“你在做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
她像小时候一样,把脑袋紧紧埋进我的肩窝里,瓮声瓮气的笑了,“那是我的秘密,告诉你就不好玩了。姐姐,答应我,让我走吧。”
我紧紧抱住她,以最害怕失去的姿态,如同那些最艰难岁月里的每一个夜晚,“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不能做伤害自己的事情,还有,尽快来找我,我会在这座城市一直等你。”
苏蔷闷在我怀里点了点头,静静道:“姐姐,请我吃个蛋筒好吗?以前爸爸妈妈在的时候,每年夏天都会给我们买好多呀。”
我的心陡然一酸,旋即抬起头来强颜欢笑道:“别吃个蛋筒都拿老爸老妈来压我!姐姐没那么小气啦。今天生意不错,请你吃三个吧!”
我把苏蔷的手拢在掌心,牵着她去二十四小时超市,背上绑着包袱的牛肉哈着舌头小跑着走在她的另外一边。她的手很小很凉,像枚冰冰凉凉的玉器,下弦月将我们的影子不动声色打在地上,凉薄的一小片,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走,苏蔷和牛肉在笑着打闹,我却被宿命一般的悲伤笼罩住了,满地的月光着实太惨淡,像北方原野上的秋霜,又像干涸了的血色,脚步越来越沉重,我几乎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才支撑自己带着苏蔷和牛肉在这不祥的月光里一路走了下去。
终此一生,我都无法忘记那一晚的月色。
苏蔷第二天一早便走了,我如约没有追问她的去向,只是望着她瘦小的身影消失在胭脂色的晨光里时,眼角有泪,不由自主便落了下来。
烧饼说得对,她早已经长大了,她是她自己的,她有她自己的想法,有她自己的路要走,不再是我的小女孩了。
不再欢迎我,支配她的世界。
提起烧饼,我突然想起来,那天他离开之后,我居然从来没有主动想起过他,一次也没有。
或许,这是潜意识帮我选择的,好好活下去的唯一方式。
又或许,他那个贱人,只是躲在了我心底最隐秘的那间房子里,静悄悄地在磨刀霍霍,等待着我某一天再也撑不下去的时候,化作最锋利的刀子将我一招毙命。
希望那一天永远都不要出现,或者,快点出现吧。
卑微如草芥的我,耗不起。
临到搬离宿舍时,我和六月总算险之又险的解决了就业问题,六月将她那头黄毛烫了个十分矫情的波波头,成功入驻某公司的客服部——真不知该说那公司的人事经理有眼无珠,还是该说狗急跳墙的六月出卖自己出卖得太彻底。我找到了一家师兄师姐们创办的新刊物《湘声》,还在起步阶段,虽然工作环境和住宿条件都差了点,薪水也一般,但胜在大家能力比较强,又有想法,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们无条件地相信我在抄袭事件中的清白,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只能再次像个女奥特曼一样去战斗!
《湘声》不同于《八周报》等其他城市周报,主要发展的方向不是时尚和娱乐,而是本土的历史人文与社情民生,说句实话,这比去奢侈品商场寒着胆子装冷艳以及跑三线明星家挖祖坟要有趣太多了,我在S城零零碎碎的拍那些残破却风韵犹存的古迹,观赏色彩斑斓栩栩如生的糖人,跟上了年纪爱打太极养鹩哥的老人们一聊就是一上午,因为沾染了人间烟火气,回社里去写出的稿子也总有万千感慨脉脉温情,这样的满足与成就感,不待是以前呆在《八周报》所能比拟的。
这天傍晚,我采访完一个刺绣世家的老奶奶,走去公交车站的路上,不时传来各种各样的饭菜香,作为一个中午只啃了一根玉米的大胃王,我的肚子大受刺激之后开始惊天动地的叫起来,杂志社的宿舍很偏,再加之下班高峰期,到家起码是三个个小时以后,我害怕没命回去见牛肉,只好在路边摊上叫了一份蛋炒饭。
老干妈、豆芽、葱花一样一样被扔进炒锅里,我的口水也随着香气的弥漫摇摇欲滴,等到老板千里迢迢把饭盒递过来的时候,我伸出去的双手已经激动得颤颤巍巍了,正待掰开筷子扑进饭盒里埋头苦吃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愠怒地断喝,“苏芒!”
那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我的心震颤如被春雷唤醒的大地,双手却不动声色的稳住了,一边盖塑料饭盒的盖子,一边冲老板嘱咐道:“再帮我炒两份火腿炒饭,不要放辣椒和葱头,多点酱油……”
刚才唤我的人冲过来,大力将我的肩头掰了过去,蛋炒饭差一点点被他带落在地,然而他视若无睹,只灼灼盯着我的眼睛,浓郁的栗子色眼眸里熊熊升腾起滔天的怒火,“你骗我!你不是说跟姓许的去了上海吗?怎么出现在这里!”
不远处等着他的几个年轻男生见形势不对,尴尬的招呼道:“经理,那我们先去吃饭了,七点整大BOSS要来公司检查进度,别忘了哟……”
可笑我与他合租了一年整,竟然不知道他工作的地方居然在这附近,从这里到我们的租屋,每天的路程至少要两个小时,天知道这一年来,他是如何做到准时上下班,傍晚还带食材回家供我做晚饭的。
想到这里,我胸中之恸犹如万箭攒心,脸上却惊喜的笑开了,“咳,好巧,居然在这里碰上你!要不要我请你吃炒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