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

 

这个姿势像一记右拳,猛地击中了我的心脏。

我拎着消防栓的手慢慢垂下来,直到经过的车辆大声摁起喇叭,我才猛地回神,用力将消防栓丢了出去,然而那一幕画面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知道他右肩上的伤疤是从何而来的吗?她知道他经营着鹿桥区最大的声色场所并偷偷做的那些幕后交易吗?她知道他走在街上随时都有可能和有备而来的人干上一架吗?

不,她对此一定一无所知。

而他也决不会对她吐露半个字。

我想起很久以前,龙多旱刚接手鹿桥区的时候,我们在“云歌”一楼的大厅里狂欢,我手臂撑在吧台前从酒架上拿酒的时候,他晃悠着手里的酒瓶对我说,我们的整个人生就像踩在钢丝上,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也许永远都没办法回头了。”

“那就不回头,一直走下去。”当时的我似乎是这么对他说的。

他微笑着,用力揽过我的肩膀,“傻瓜!”

“你有没有想过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他说着眼里流露出艳羡的神情,尽管只有那微妙的一瞬间,“只要有一个小小的家,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每天起床的时候可以坐在窗户边一起吃早餐……”

可是,从来没有人能够中途退场。

……

忽然间,眼前越来越近的人影吓了我一跳,我猛地踩下刹车,因为雨天打滑车子差点打横过来,一颗心像要跃出胸膛般剧烈跳动着,身侧的车门被人拉开,被打湿的卷发更加贴紧头皮,一双褐色的眼睛倒十分难得的神采奕奕着,“喂,你是在梦游吗?”

我旋即回过神来,“谁让你横在路中央的!找死啊?”

“我在搭车!不这样怎么可能搭到车!”

他说着一脸理直气壮地坐到副驾驶上,“汾水路去不去,送我一程。”

我没吭声,直接发动了车子,又慢慢调转了方向,反正我也没什么地方要去,他要去的NEXT酒吧就在街角,十分好找,我将他放在那儿正准备倒出去的时候,车窗忽然被一记铁棍打到,玻璃“哗啦”一声崩裂开。

“小心!”他折返回来,将我整个人连同车座一起扑倒,因为惯力,他整个人压到我身上,嘴唇准确无误的落下来,我涨红了脸,他微怔一下,没事儿人似的坐起来。

拿着铁棍的几个家伙正准备弄开车门,他十分顺手地一拳打在其中一个的眼上,甩了甩有点儿酸痛的拳头跟我说,“女侠,你到处结仇啊。”

“要你管!”我坐起身来,猛地踩下油门。

是大头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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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棍子打破玻璃,正好落在方向盘上,现在我完全没办法右转,眼看着车头就要撞到墙上,我推开门从上面滚了下来,大头虾的人追过来,个个耀武扬威的样子,我撑着胳膊从地上站起来,刚站稳脚步就被卷毛伸手揽进身侧的巷子。

“放手!”我企图用手肘撞在他的肚子上,却被他紧紧扳住。

“不是说过,暴力解决不了问题吗?”

“不行,我一定要教训那些混蛋!”我从没发过那么大的脾气,忽然的爆发连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卷毛怔一下,不动声色的再用力收紧我,几乎是半扛着将我带离那里。

“放聪明点儿,这里是他们的地盘。”

“放手!”

这次,他真的松开手了,像打量一个任性的孩子那样看着我,而我用力踩了他一脚,才向前走了两步,就看到追上来的那些人,他们手里拿着短刀、铁棍、还有一个十分滑稽的双截棍,像电影道具,而我,我手里只有刚从垃圾桶里顺手拿到的半截香肠。

我把它丢到第一个冲上来的男人脸上,然后双手撑在墙上,用力踹在他胸口,继而一个空翻,稳稳落在地上,这条窄巷,还真是易守难攻。

拿着短刀的男人向前探着身子,跨过他的同伴向我扑过来,我轻轻一闪,手肘用力撞在他背上,“咔蹦”一响,我唇角扬起,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但是等我再向前准备收拾下一个家伙的时候,因为积了好多水的已经看不到路面的东西,我脚踝擦过一截凸出的铁网上,差点儿跌进水里的时候被卷毛轻易捞住了,“现在打回本了吧。”

他说着,握住拿双截棍那男人的手,将一截棍子准确无误的打在他眉心,又掀翻了垃圾桶横在他们面前。

我跟在卷毛身后,穿过那些迷宫般的小巷,很快甩脱了大头虾的那些丧家犬,在一处可以避雨的廊檐前停下来的时候,意识到有温热的东西从眉头涌出来,我伸手一摸,才发现原来有块狭长的玻璃崩进了我眉心,现在玻璃掉下来,血紧跟着涌出来了。

卷毛转过头正要跟我说话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像不像恐怖片!”我说着故意做了个滑稽的表情,不知为什么,这一刻,我紧绷的心情忽然放松下来了。

他没说话,神情严肃得要死,一只手压在我眉心处,又手忙脚乱的拿他的外套给我擦脸上的血。

“死不了,别这么大惊小怪。”

卷毛带我找到一间小小的私人诊所,防盗门拉到一半,下面露出的半截窗玻璃被雨水敲打出凌乱的声响,卷毛摁了几下门铃,那破门铃显然已经不好用了,于是他用力踹下面的玻璃,过了好长时间,终于有人晃晃悠悠的出来开门,是个穿着格子睡衣的大胡子男人。

“小川!”他揉揉自己有些发胀的脸,又瞄了我一眼,“什么事儿?”

“这里,可能需要缝针。”他掀起我的额头给那男人看。

“是要缝针,等一下。”说着趿着拖鞋走进里面唯一的一间诊室,里面响起一阵哐哐当当的声响。

伤口不算大,只缝了七针,麻醉的药劲儿还没上来就缝完了,一阵阵刺痛袭上来,我绷紧脊背,感觉到汗珠从上面滚落下来,卷毛走过来,将我的手收进他掌心,那一瞬,我像溺水的人紧紧攥住他,几乎将我的指甲直接嵌进他的肌肤里。

恍惚间,最初见到他的那股熟悉感又涌上来,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认识他了。

缝过针之后,那个大概是卷毛朋友的男人从冰箱里拿了蛋糕和咖啡给我们,“等雨停了再走吧,衣服都湿透了。”

“嗯。”卷毛应一声,站在那里光着上身拧干衣服上的水。

“刚刚他叫你小川,你有名字。”我忽然说。

“当然有,他叫沙夏川。”

“沙夏川?”

“很奇怪的名字吧,别人都管他爸爸叫沙和尚。”说到这里医生笑了两下,又马上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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