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
“可是……”
“你不敢玩?”卷毛在我前面先走了进去。
“谁不敢!”
站在过山车入口的队伍里,我觉得有些头疼,真该死,为什么每次见到他,我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这么低级的激将法竟然也能让我上当!
队伍前进的很快,马上就轮到了我们,我觉得腿有点儿发软,坐在卷毛旁边的座位上,压下安全档的时候,我双目直视着前方,眼睛眨也没眨一下,工作人员又过来检查了一遍每个人是不是按要求系好了安全带,我绷直了身子,一动不动。
过山车上了又下,下了又上,周围人的尖叫声几乎划破我的耳膜,但从始至终,我吭也没吭一声,直到终于在终点处停了下来,我马上冲向路边最近的垃圾桶,开始剧烈呕吐起来,那样子,仿佛是要将自己的内脏一并吐出来。
当然,我没有看过呕吐出来的内脏,但我看过撞裂的脑浆。
很久以前,当我还只有十二岁,龙多旱也只有十四岁的时候,他在鹿桥区为一个瘸腿带一群被拐来的小孩儿,每天将他们送到这个区繁华的地段,一天结束之后再将他们带回来,清算每个人讨要回来的钱数,如果有谁没有讨要到瘸腿规定的数目,就会遭到他的责打,他有一个松木磨出来的拐杖,他用它打人,还会在伤口处撒上酒精,但是却从没一个人敢逃跑。
直到那年冬天,第一场雪下过之后,有个小男孩儿不见了。
我跟在龙多旱身后出去找,我们几乎跑遍了整个鹿桥区,太阳快落山时才在游乐场外面的长椅上看到他,他穿着一件最干净的红色外套,十分孤单的晃着小腿,看着那些被爸爸妈妈牵着手走出游乐场的小孩儿,见到龙多旱,他拔腿就跑,挤过围栏,一直冲进过山车的轨道里。
工作人员并没注意到他,最后一轮过山车开动时,他正爬到第二条车道上,那辆飞驰而过的车子撞倒他时,伴随着一片惊恐的尖叫声,我听到一声软绵绵的坠落声,在刚下过的新雪上。
周围很快聚拢起许多人,龙多旱牵着我的手从那里离开了。
“我们以后也会那样死掉吗?”
“不会的。”他没有看我,只是十分肯定地说,只是他握着我的手,却一直抖个不停。
那天冬天没结束的时候,瘸腿因为涉嫌拐卖儿童被判了刑,所有那些小孩儿都被送进了救济所,他们一个个被送上警车的时候,龙多旱就躲在柜子后面,他一直推我的后背让我出去,但我死死抓住柜门的边缘,“我要和你在一起。”
十岁那年开始,他是我最为信任和依赖的人。
是他暗中协助警察端了瘸腿的老窝,那之后,他就跟了大王。
“看,圣诞老人!”卷毛不知什么时候买了一大串棉花糖,挡在自己的嘴边上,又递了一瓶水给我,“喏。这是给你的礼物。”
我接过来,咳嗽了两声。
他轻拍我的后背,忽然叹了口气,“这么爱逞强!真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世界吗?”
世界对我来说一点儿不重要,我想拯救的,只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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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香烟有镇定的作用。
我十四岁那年抽的第一支烟,是跟在龙多旱身后去港口接一批货的时候,我穿着浅棕色的马甲,半长的头发盘进软呢帽里,两道浓重的眉毛看起来格外精神,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个男孩儿,有人递烟过来,塞给龙多旱,理所当然般也给了我一支。
我学着龙多旱的样子吸了一口,呛到嗓子,却硬是忍着没有咳嗽出声,是龙多旱拍了我的肩膀一下,笑着将我手里的烟拿开,“应该这样,看到没?”
我回忆起他那个动作,慢慢吐出一口烟来,然后我将手里的烟熄灭,连同剩下的半包烟一起丢进了垃圾桶里。
“云歌”的六层,是一个很大的露台,晚风吹过,我双手撑在护栏上,远远的看着这个夜幕下的街区,那些飘渺的光好像深海上遥不可及的灯塔,穷尽一生,我也无法抵达。
铁门晃出“吱呀”一声,我转个身看到站在那里的阿古。
“怎么了?”
“上次要弟兄们去查的那个人……”
是叫沙夏川,但是关于他的其他资料却没有一点儿记载,他在夏天刚开始的时候来到这儿,没有投靠任何人,似乎也没什么亲人,他行踪飘忽不定,在汾水路的酒吧里混了半个月,在医院做过几天护工,和土肥的人也有过一点儿接触。
“会不会是土肥从外面找来的?”阿古忽然说。
“再去查一下沙和尚。”
“沙和尚?”
“是诨名。”
阿古离开露台的时候,我也跟着下了楼,龙多旱整晚都没有回“云歌”,我想起里美离开时,他脸上浮现出的那种紧张又担忧的声音,他是真的爱她。
凌晨过后的街道上,只有偶尔几辆车开过,我在那些迷宫般的小巷里穿梭着,终于停在一面有些倾颓的古墙前,红色的招牌垂落半截,是本区唯一一间老旧的电影院,黑板牌上用粉笔写着当日播出的电影,午夜场是一部七十年代的黑白片,我用力敲了敲售票窗口,一个打着哈欠的大胡子探出头来问我有什么事儿。
“给我一张电影票。”
“今天没人看,停放了。”
“现在不是有人了吗?”
“要十个人以上才会放。”
“那就给我十个人的票。”挨着我肩膀站过来的人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是卷毛,“总觉得今天不该那么结束。”
“所以又来跟踪我?”
“大叔,可以换个片子吗?《寻子遇仙记》有没有,放那个行吗?”他像是没听见我的话,同大叔交流起来。
小厅里只能容下几十人,木质的椅子落座的时候发出“吱嘎”声,卷毛从入口处的投币果汁机里接了两杯红的像血一样的山楂汁递了一杯给我,“嗨,我们看起来像不像两个吸血鬼?”他舔着嘴唇的露出一侧的虎牙来,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但我却没有应声。
十岁那年,我第一次遇见龙多旱,就是在这间电影院午夜场的小放映厅里,当然,我是偷偷溜进来的。
我藏在座位后面睡觉,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慢慢挪过去,就看到坐在地板上分食着一堆零食的几个小孩儿,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我忍不住伸出手去,他们中的一个很快发现不对劲儿,将我从椅子后面拖了出来。
“吐出来!”那人用力打了我的肚子一下。
“嘿,干什么!”龙多旱挡在我的身前,“她只是个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