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
“什么?”我转过头去,就看到抵在玻璃上,正笑着冲我们打招呼的卷毛。
“啊,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他很快走进餐厅来,大喇喇地坐在原木椅子上,他穿一件蓝色波点的短衫,领口处打着一个滑稽的红色蝴蝶结,配上他的牛皮短靴,和他贴着头皮的自然卷呼应得一塌糊涂。
龙多旱有点儿疑惑地看他一眼。
“我是罗韩的男朋友。”他肯定的说完十分认真的看着我,“是吧?”
“……”
“咱们吃点儿什么?这里的T骨牛排超级好吃……”卷毛拽过桌子上的菜单,毫不客气的点起菜来。
“不好意思,我想去一下洗手间。”我说着用力踢了一下卷毛。
用冷水洗了三次脸之后,卷毛终于出来了。
“你脑子有病吧?”
“我是看你一个人实在太没气场了,简直一脸绝症的样子。”
“关你屁事儿。”我说着用力踩在他脚上,然后一拳飞向他下巴,他一只手反应敏捷地握住了我的拳头。
从洗手间出来的大叔怪怪地看了我们一眼,我趁机将他抵到墙上,却被他一折身借力将我摁了过去。
“哎哟!”我轻呼一声,身子慢慢向下滑去,“好痛……”
“哪儿疼?”
“这儿,真的好痛!”我用手指给他看,准备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一脚他绊倒在地,却被他拎住背带裤,结果我差点儿跌倒,他笑得一脸灿烂,“傻瓜才会上当!”
我的头忽然“嗡”一下。
卷毛的脸在我眼前慢慢缩小、模糊,最后定格成一张只有十二岁的面庞。
H
我从没上过学,一天也没有。
我只在傍晚时分溜进过学校,在那些空旷的回廊里踱步经过,还在一间没锁门的教室黑板前默写过一首我在捡来的辞典里看到的诗,白色的粉笔字迹在落日余晖的映衬下忽而格外清晰,龙多旱坐在窗台上一眨不眨地看着,“第二行第三个字错了,应该是‘蹙’。”
“戚家军的戚下面加一个足吗?”我回过头问他。
“嗯。”他从窗台上跳下来,像个老师似的用木板擦擦掉那个错别字,一笔一划的给我改正。
“你想上学吗?”我忽然问。
他怔一下,像是没听清我的问题,直到我又问了一遍,他才用力摇了摇头。
“罗韩,我们不属于那个世界。”翻墙离开那间学校的时候他对我说。
那之后,我们再也没去过那里。
餐厅里放着我没听过的英文歌,我用叉子戳着刚端上来的牛排时,脑海里蓦地浮现我曾在黑板上默写过的那首诗: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但见泪痕湿啊。
“对了,我给罗韩带了礼物。”里美忽然说,从包里掏出一个格外精致的纸盒,上面打着十分小女生的粉色蝴蝶结,我拆开来,看到皱纱纸上堆叠放着的甜橙饼干。
“是我自己烤的。”她微笑起来,不大的眼睛弯成一道细细的线。
“里美在蛋糕店做烘焙师。”龙多旱替她补充了一句。
“真好。”我拿起一块饼干咬下一口,是淡淡的甜蜜味道,“你后背上的伤怎么样了?”我看着龙多旱的眼睛说,“昨天好像忘记换药了。”
“什么伤?”里美有点儿不解的望着龙多旱,“你受伤了?”
他脸色稍微变了变,“没什么……”
“没什么,只是两根骨头断了,外加大面积瘀伤。”我神色淡然的替他补充道。
里美一双泛水的眼眸将他紧紧盯住,“为什么受那么重的伤却不告诉我?”
“我……”
“他不敢告诉你,是在娄底那间店装修的时候被埋伏的,那间店你知道吗?大概是要送给你的。”
“罗韩!”龙多旱猛地从桌子旁站了起来,要竭力克制,才能不摔掉手边的酒杯,我也站起来,瞥向他的目光没有半分惧色。
“我们不是什么好人。”我把额前的碎发撩起来,给她看眉毛上的伤口,已经拆线了的地方留下一道浅浅的疤,“这个,是在路上碰到仇家,噼里啪啦干了一架留下的……”
“够了,别说了!”
“如果她爱你,就该接受你的全部。没有人可以抛弃过去。”
“但我可以!”
“我想,我可能需要静一下。”苍白着脸的里美拿着自己的手袋从桌子边站起来,低垂的眉眼并没有看向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她只是礼貌的稍稍倾了下身子,然后从龙多旱身边经过,一路小跑着出了餐厅。
龙多旱最后看我一眼,什么也没说,用力推开身侧的椅子追了出去。
“小姐,您点的意面。”端着托盘的服务生走过来,有点儿怯怯地说道。
“有辣椒酱吗?”
“有。”他怔一下,急忙转身去前台给我拿了辣椒酱过来。
我几乎将整罐的辣椒酱都淋在了意面上,用叉子卷着大口吃了起来,辣气冲上来快要呛出我的眼泪,却被我生生憋了回去,腮帮鼓得像一只生气的猴子。
“要是难过的话,就直接哭出来好了。”一直专心致志的吃着牛排的卷毛忽然说道。
“谁说我难过了!”
“很辣吗?”
“嗯?”
“你的鼻子都红了。”
“哗!”我不知道这辣酱的后劲儿这么大,这下儿我的眼泪彻底被抢出来了,我抓过卷毛手边的酒杯一股脑灌下,又把龙多旱剩下的酒喝下了,我的整个舌头都麻木了,一只手不停的在嘴边扇着,那样子看起来一定滑稽极了。
卷毛盯住我的眼睛,出其不意地吻了下来,我的手打翻了桌子边上的酒杯。
“现在还辣吗?”
“啪!”
“你穿成这样就像马戏团里的小丑!”
“你穿成这样就像幼稚园的小朋友!”
“你无耻!”
“你幼稚!”
从餐厅出来的一路上我一直在和卷毛斗嘴,不同的是,我看起来气急败坏,而他气定神闲,看我的神情,就像看一个任性的小孩儿,唇角眉梢都是笑意,这让我更加气急败坏起来。
“你你你!你这个卷毛!”
“怎样?”
没注意到前面的我直接撞在了一堆气球上,一个穿着北极熊衣服的人晃着身子走过来,递给我一个红色的氢气球,细细的绳子下面,系着两张过山车的赠票,是游乐场的周年庆,只派发情侣,北极熊推着我的后背,将我推到游乐场的入口处,一个梳着辫子的姑娘笑嘻嘻的接过我手里的赠票塞进入口处的检票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