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
第二天他就带着四岁的女儿和朋友六岁的儿子离开了那城市,他们去过好多地方,觉得没有人再记得他之后才重又回到这里,把日向街那幢房子重新装修了一番,改作一间小小的皮革制品店。
但他的仇家很快嗅着味道来了,他被砍死在店里,两个孩子不知所踪。
阿古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双臂搭在天台的横栏上,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下面来往的车辆,那是我们准备去拿货的前一天。
“知道那两个孩子的下落吗?”
“男孩儿似乎被沙和尚的朋友带走了,是个怪医生,行踪很难查。另外一个女孩儿什么消息也没有。”
“阿古,再帮我找个人。”
……
大头虾被逮捕时,还有些残余的人在外面,听到他被捕的消息忙着抱头鼠窜,土肥的人在火车站堵住了两个。
“小小回礼。”给我展示成果的时候,土肥一张脸贴在玻璃上说。
“对我来说,这可是个大礼。”
最后一幕戏,全靠这两个主演了。
本该去拿货却没有出现的那天夜里,龙多旱是被里美绊住了,她装病,他送她去医院,医生和她一起骗他,却被他在外面听到,他用力推开门走进去,她抱住他哭着跟他解释,她不想让他再去玩儿命,等他终于赶过去的时候,已经完全迟了。
“她那么做,证明她真的很爱你。”我避开他的视线微笑着说,“这样我就能放心把你交给她了。”
凌晨两点,照旧营业的“云歌”灯火通明着,只有我们住的那一层,只余小小的壁灯,大头虾的两个手下扮作“云歌”服务生的样子走上楼时,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径自走到龙多旱的房间,他醒过来,在黑暗中同他们周旋,却被一刀子刺在心脏,听到动静赶过去的我们撞开门时,那两个人已经逃跑了,只有倒在血泊里的龙多旱。
这幕戏设计得多么完美,连阿古也没看出破绽,而那两个人一定都以为自己真的刺死了龙多旱。
“不用追了。”我拦住阿古,“叫医生来。”
安排好的医生就是上次替我缝针的那一位,他很愿意配合我演这一场戏,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他对着所有人摇了摇头,“正中心脏,没得救了。”
死才是真正的退出。。
“谁也别进来,让我一个人跟他呆一会儿。”
谁也没敢多说一句话,只是一脸严肃的对我行着注目礼。
“我存了一笔钱在里美的户头,离开之后,你们可以开间店,她不能离开这城市的话,就去津港区,那里离这里够远,也没什么势力在那边。”
我轻声说完这段话,龙多旱一直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罗韩……”
我食指压在唇上,摇了摇头,“龙多旱,你并不亏欠我。”
十岁那年,如果不是他从黑暗的电影院带走我,也许我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他给了我后来所有的一切,即使看上去不是那么美好,而我所要做的,不过是报答他。
送医生出去的时候,沙夏川跟在我身边,“现在圆满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停下来,没有吭声,一只手压在胸口上。
“怎么了?”
“这里,好疼!”
“不要紧吧你?”
我在他靠近过来的时候,一下将他摔在地上,然后拍拍手笑着打量他,“喂,不是说只有傻瓜才会上当吗?”
他看着我,跟着笑起来,可那个笑,却有些悲伤。
我拽他起来,将一个折成方形的纸条塞在他掌心,“这里才有你要找的人。”
转身走上第三层台阶的时候我停下来,沙夏川就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如果是骗我的,这时候应该会哭吧。”
“所以你看,我并没有骗你。”
那纸条上写着的,是我拜托阿古找到的女孩儿,十岁开始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现在留在那里做护工,阿古以捐助者的名义赞助了孤儿院一笔钱,她答应帮助阿古提出的条件,是个善良的女孩儿。
O
时钟上显示的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三点,马上,天就亮了。
我走到窗户前,将垂地的窗帘拉开一点儿,街灯下的城市看起来寂寞而又空旷,就在那一瞬间,忍了许久的我终于哭了出来,泪水想一汪泉,源源不断。
我肩膀颤抖着,弯下身子来将自己揽住,浑身上下,仿佛到处都是伤口,我压低嗓音,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这么多年,我弄丢了许多东西,就像一个在飞行中失事的飞机,不得不丢掉那些行李,座椅,最后连乘务员也一并丢了出去,直到终于一无所有。
如果要我再承受一次这样的痛苦,我想我一定会死掉。
那些人找来的时候,正是冬天,堆完一个雪人的沙夏川牵着我的手回家,发现里面一阵骚乱之后,他停下脚步,将我拽到街尾,“去电影院等我!”
我点点头,手里攥着他给我的钱,买了一张电影票之后剩下的钱还够买两支棉花糖,我举着棉花糖看完一整场电影,天黑下来,我手里还攥着那支买给他的棉花糖。
我摸着黑走回日向街,才发现店铺外面拉了警戒线,阿爸的尸体被抬出来时,我就站在人群外面,那支棉花糖掉落在地上,我转身跑掉了。
我一动不敢动,在那间电影院里等了他很久,但最终我没有等到他。
他回去的时候正好和那些人撞了个正着,他手里拿着制皮革用的锉刀,准备和那些人拼命,却被拎起来,一脚踹在肚子上,然后他们将他丢在地上,他扑过去抱住他们的腿,被狠狠甩到楼梯上。
怪医生赶到那里的时候,他差点儿死掉。
等他终于恢复身体,可以从病床上下来的时候,已经半年过去了。
他们没找到我,却不得不离开这个城市。
尾声
“下雨了!”
弯着腰捧着一捧百合的龙多旱转个身,正和准备出来的里美撞到一起,他们头挨着头一起笑了。
“真是!”她伸手揉揉他的额头。“我自己来就可以。”
“我也要帮忙呀。”
“你的伤不是还没好。”是那天晚上受的伤,大头虾的手下没可能刺到他,是他自己迎上去的,那个伤口很深,超出罗韩的预料,她只要他演戏就好,他却来了真的,“不这样的话,总觉得太过轻松。”他顿一下,舒出一口气对走到门边的罗韩说,“就当我真的死了吧。”
街上的人纷纷加快了脚步,罗韩抬手将帽檐压低一点儿,逆着人流向反方向走去。
她并没有注意到隔着一段距离站在不远处的沙夏川,撑着一把伞的他远远看着她,直到那身影终于消失不见,才转个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风吹落了他手里的伞,在头顶上打了个旋,然后向她的方向追了过去。
台风又要来了吧。
那玫瑰树叫道,“看呀,看呀,这朵玫瑰生成了!”
然而夜莺再不能回答,她已躺在乱草丛中死去,那尖刺还插在她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