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

 

F

这场大雨一直到凌晨才停,卷毛开着医生那辆贴着急救的滑稽货车将我送回了“云歌”,彩色灯光把高楼衬得像个流光溢彩的小星球,这里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我就在这儿下了。”车子还没挺稳,我已经打开车门准备跳下去,却被他拖住套头衫上的帽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忘了跟我说?”

“什么?”

“谢谢!”

“不客气。”我说着将套头衫上的帽子扣到头上,一路小跑着上了台阶,正门处站得笔直的侍者将门替我打开,“查一下那个人。”我压低声音说完,转身望一眼正将车子驶出那条街的卷毛。

一楼的舞池里拥着许多扭作一团的男女,我绕过那里,顺着旋转楼梯走上去,在六层的回廊间,包着金边的木门被推开,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轻响,我站在那里没动,望着从里面走出来的大头虾。

他一脸猥琐的笑着,侧着脸对龙多旱说:“既然等了这么久,罗韩还没……”

“找我吗?”我截断他的话,微笑着回道。

整条回廊忽然安静了下来。

跟在大头虾身后的几个人瞬间僵住,是在汾水路外面敲我车的那些人,这可真有意思。

“什么事儿这么兴师动众?”我双手插在套头衫胸前的兜里,十分悠闲的晃过去。

“来给你送车。”他哈腰笑着,作出极低的姿态来,又十分用力的扇了那些手下巴掌,“这些王八蛋刚上道,不认识罗韩,想来是要劫几个钱的,真他妈没出息。”

这样蹩脚的借口,亏他演得那么认真。

而我只是笑着,并不应声。

“呀,你受伤了!”注意到我伤口的大头虾扬起嗓门,将手里的烟丢到地上,又左右开弓甩了那几个人一顿巴掌。

有些空旷的房间里传来极低的回响。

“这几个王八蛋就由罗韩发落……”

“那就砍他们手好了。”我轻飘飘的接道。

“砍……好!”

“阿古,去拿刀来。”我对龙多旱身边站着的人使了下眼色,他很快出了房间,大头虾身边站着的几个人已经抖得像筛子一样。

刀子很快拿来了,我指尖在上面摩挲了两下,走到离大头虾最近的那一个面前,“喏,昨天拿铁棍砸车窗的是这只手吗?还是右手?”

“罗罗……罗韩姐!”

“你多大?”我忽然问。

“二、二十岁。”

“我十九岁耶!”

“那那罗韩罗韩妹妹,我知道错、错了。”

我膝盖顶到他下身,一只手扯住他右臂,向下用力一拽,他整个人趴在地板上,我展平他一只胳膊,轻轻拍了两下,用砍刀在上面量了量,“对了,妹妹也不是能乱叫的。”

我举起刀来,在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中,刀偏进地毯里,“今天就放过你们了。”

大头虾走了之后,龙多旱来敲我的房门,我刚换好衣服,整理着柜子里的东西,我想最近出门我都得带上点儿防身的了。

“你那儿到底是怎么弄的?”

“大头虾没告诉你吗?”

“罗韩……”

“要是那些瘪三今天办了我,大头虾就不会声势浩大的来道歉了。”

“对不起。”

我从没见过他那样内疚的神情,心里蓦地难过了起来,那也更加证实了我先前所有的推测都是正确的了,“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是,如果不是他动了这样的心思,我们的日子也不会这样难过。

“等大王这次吩咐的事儿办完了,再去和他说。”

“那间店怎么样了?”我问的是他在娄底盘下的那间装修到一半的店面,他就是在那里被土肥的人围堵的。

“我换了另一间。”他十分简短的说完,并没有看我的眼睛,“对了,我一直同里美说,我有个妹妹,她很想见见你。”

见……我?

“好啊。”

“罗韩……”他走出去准备关上门的时候又回过头来。

“嗯?”

“一起离开吧,你不可能永远过这样的生活。”

我只是看着他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G

大雨过后一连几天都是晴天,我坐在窗台上晒太阳,翻着一本很厚的小说,桌子上摆着我从楼下端上来的一杯现磨咖啡,只是我只喝了一口就吐掉了,从抽屉里翻出一瓶红酒漱了漱口。

正常的生活……

龙多旱所说的那种正常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可以永远晒太阳看书,顺便再开一间不大的花店,被花粉呛得不停的打着幸福的喷嚏吗?

对我来说,什么样的生活都无所谓,只要……可以和你在一起。

但这句话,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告诉他。

远处的钟楼上传来整点的钟声,我从窗台上跳下去,在柜子里翻起要穿的衣服来,我连一件出席正式场合的裙子也没有,最后只找到一条还算可爱的背带裤,搭配的短袖上画着黄色的怪兽,我用口红将那个血盆大口描出微笑的样子来,口红是楼下的舞女送给我的,去年圣诞节时,她们曾给我化妆,把我打扮成一个穿着和服的日本小姑娘。

我换好衣服打车到龙多旱叮嘱我的那间店,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我站在店外的台阶上踱着步子,忽然觉得从没有过的紧张,直到我蹲在那儿抽完三根烟才慢慢镇定了下来,等我点燃第四根烟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停在我面前,龙多旱和里美从里面走出来,我把那支烟悄悄丢在地上,一只脚踩在上面。

这一次,我看清了她,她长得并不美,却十分安静,微笑的脸上,带着浑然天成的婉约气质,栗色的长发垂到肩上,素色的裙子下面露出圆圆的膝盖。

“嗨。”她招呼我的时候,有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感。

我没应声,只是傻傻地看着她,直到龙多旱轻轻撞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才回过神来。

“进去说吧,我订好位子了。”龙多旱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笑着推开那扇玻璃门,那是一个真正的笑,带着和幸福有关的注脚。

一瞬间,我仿佛变成了那个只有十岁的小姑娘,扯着他的衣角走进陌生的餐厅,时光呼啸着从我们身边经过,让我措手不及,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不再是我们,而变成了我和你。

服务生带我们去靠窗的四人座位,屋顶上爬满绿色的藤蔓,手边的木架上是正盛开的鲜花,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是罗韩的朋友吗?”里美忽然望着窗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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