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
虽然那时候他自己也只有十二岁,却已经足有一米七了。
“你饿了吗?”他问我。
我点点头,他把自己分得的那些吃的推了一大半到我面前,“慢慢吃,别着急,你迷路了吗?我送你回家。”
“我没有家。”我说着喉咙哽住,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电影屏幕上的卓别林看起来十分搞笑,我眼前忽地恍惚了一下,第一次,我意识到,自己从没回忆过十岁之前的时光。
我的人生,在那里转了个弯,然后把之前走过的路,全部抹掉了。
K
好大的雪。
穿着厚靴子裹着围巾的我一步步在雪地里挪着,一个雪球丢过来,从我肩膀上擦了过去,“嘿——快来这儿。”
堆得比我还高的雪人插着滑稽的胡萝卜鼻子,“像不像?”倚在它身边的男孩儿笑嘻嘻的望着我,我捧着肚子笑作一团,“哈哈,真像!真像阿爸。”
……
“叮铃铃铃……”一阵刺耳的闹钟声截断梦境,我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拍了下开关,洗过澡换好衣服走到楼下的时候,店门紧闭着,外面正下着暴雨,举着一把黑色雨伞的龙多旱向车库的方向走去。
“这么大的雨。”我望着他的背影对吧台前的调酒师说,“给我一杯松子酒。”
“刚才有个找多旱哥的电话打得很急。”调酒师补充了句。
“什么人打的?”
“听起来是个很温柔的女生。”
在餐厅里追着里美跑出去的第二天,龙多旱才终于从外面回来,他本来就是话不多的人,这一向显得更加沉默起来,店里的事儿照旧处理,只是对谁都没一句额外的话,我从没觉得我们之间那样遥远过,好像隔了足足十亿光年。他生我的气,我当然知道,但我必须要让里美知道真相,只有那样还愿意和龙多旱在一起,他的付出才是值得的,我希望她善待他。
那些在平常人眼里简单平和的幸福,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恐怕付出生命都难以得到。
暴雨一直下到傍晚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我穿着雨衣和阿古坐在快艇前,雨水顺着额前滑落下来,一度模糊我的视线。
“要不要再等等?”阿古问。
“不用了,现在就走吧。”
是大王之前吩咐好的提货的日子,船没有在鹿桥区的港口停泊,而是泊在了一处更为偏僻的沿海线旁,阿古开着快艇将我载到那里,攀着软梯准备上到船上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我悄悄叫阿古将快艇开到船的另一侧等着我,如果有突发状况就马上离开。
软梯旁站着的两个人上上下下搜了我的身,才将我带到一间有些潮湿的房间里,见到只有我一个人,张大双臂准备拥抱的男人似乎怔了一下。
“看一下货吧。”他扯开身边的木板箱子,里面平摊着一条条四十厘米长的海鱼,我接过他递来的刀子,在海鱼的肚皮上划了一下,然后伸手进去,大王要的货就在里面,我验过那些货,装进一个黑色的皮纸箱子里,铁门外忽然传来“砰”一声,有人打烂了那扇门,紧接着冲进来一帮带着面具的家伙。
“该死!”我抓过站在身边的那个男人的衣领,用力向前踹了一下,然后一个前滚躲过一棍子的袭击,准备顺着扶梯攀上去,这时,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肩膀。
“走这边。”同样带着面具,混在那些家伙中间的,是卷毛。
我怔一下,紧跟在他身后。
“别他妈让她跑了。”是大头虾的声音!
隔着一条长巷的距离,他对我开了一枪,虽然只射中了我的肩膀,但手里的箱子应声坠落在地,“啪”一声散开,里面的货散落开来。
“别管那些东西了。”卷毛抓住我肩膀的手用了力气,然后他用力一甩,将我扛到他的肩膀上,从地下室又绕到船的右侧,但阿古已经不在那儿了。
他只好带着我从船上跳了下去。
“咕咚咕咚”我感到自己似乎喝了好多水,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一片漆黑中,我仿佛看到了幼时那条街道,巷尾处用雪堆出来的滑稽造型的雪人不知被谁踢到了,和泥土混在一起,融化了半边的身子,只剩下那个胡萝卜的鼻子,也被踩的扁扁的。
“阿爸——”
“夏川哥哥——”
我用力喊着,却没有人出来应我一声,一个小小的雪片落在我的鼻尖上,我打了个哆嗦,蹲下身子,一点儿一点儿将那个被踩扁的胡萝卜鼻子抠了出来。
终于,你来救我了。
却迟到了整整九年。
L
“台风要来啦!”
“快把外面的东西都收进来!”
“这扇门还要再加固一下!”
街上的人乱作一团,风越来越大,夹着树叶和星点的雨滴敲打在玻璃窗上,肩膀厚实的男人扛着木板上来,用钉子将那扇窗户钉死了,“台风过去再打开。”他摸摸我小小的头说,我点点头,抱着小毯子安静地站在一侧。
“阿爸……”
“嗯?”他一边加固着几个钉子,一边回过头看我一眼,剑眉下那双眼睛却十分温柔,“怎么了?”
“今天我可以去楼下睡吗?”
“可以啊。”
我被他拎着从阁楼上递下去,正在煮汤的夏川系着小花围裙过来接住我,我故意没站稳,害他和我一起跌倒在地上,然后“咯咯”笑起来。
楼下空间并不大,铺面占了很大一块地,一间小小的卧室里连床也没有,只铺了两张厚厚的毯子,我躺在上面,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风雨声,我慢慢摸索着一只手紧紧牵住我左边的夏川哥哥,另一只手牵住我右边的阿爸,仿佛我一松手他们就会蒸发般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
“嘿。”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太阳穴传来一阵刺痛,我睁开眼睛被日光灯晃了一下,下意识的想要抬手遮挡一下,才发现肩膀连同手臂的一截已经被绷带缠住了。
“你醒了?”卷毛松下一口气来,“做噩梦了?怎么一直在发抖?”
“这是哪儿?”我挣扎着坐起来,想要从床上下来,却被横在那里的他挡住了,攥住我的手微微用了力气,“喂!这样子最好还是别乱动。”
“不用你管。”我推开他,双脚踩在地上有些虚晃,我撑住墙壁,一点点儿挪到门边,打开门却怔住了,门外堆着许多杂物,一直堆到天花板上,想要出去是完全没可能的事儿。我回头望向卷毛,他双臂抱在胸前,“我就说了,逞强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