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永夜1

 

自从高三的那个夏天之后,我再也没有主动找过许墨,在偌大的师大校园里,与他接触的女生千千万万,我原本并没有机会成为冯露露的眼中钉肉中刺。

一切恶劣的后果,都因为这张被许墨传上去的该死的照片。

过来倒水喝的绾绾扫了一眼,道:“也难怪冯露露弄错,如果不是知道芒芒还有个双胞胎妹妹,连我也不相信这不是芒芒。”

李木子一边刷指甲油,一边叹道,“看一个人可不能光看五官,照我说,芒芒和苏蔷的气质简直太有区别了,就算她们穿得一模一样站在那里,我也能一眼就将芒芒挑出来。”

六月百无聊赖地将鼠标在照片里的女生脸上点来点去,“就是啊,绾绾你怎么跟那个冯露露一样没眼力,我们家芒芒明明是铁血真汉子,照片上这个面如娇花,整个就是一纯情小萝莉,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呢?”

我垂下眼睛看了那张照片里的女孩一眼,默默踱回自己的座位,重新把脚搁到了牛肉的身上。手机快没电了,我翻开通讯录找到那个名字,呆呆地看了许久,终于点进短信编辑器:小蔷,你还好吗?

提示发送成功的红光亮起,我的心嘭的一声绷紧了,把手机扔到桌子上,逃一般地抓起两件脏衣服甩在盆子里,躲进卫生间去了。

水声哗哗响个不停,我一边慢吞吞地搓衣服,一边竖起耳朵听手机有没有声音,直到衣服洗完了,清干净了,晾到了阳台上,那台破诺基亚也全无声息。

我又心不在焉地看了份《南方周末》,任由李木子把我当小白鼠涂了十个指甲的豹纹指甲油,再把这个暑假有可能要去实习的单位梳理了一遍,终于捱到了熄灯睡觉。

钻进被窝闭上眼睛之后,耳畔的手机突然嗡的震动起来,我手忙脚乱地去摸来看,它又“叮”的一声响起了诺基亚的经典铃声,自动关机了。我摸黑爬下床插上充电器,颤抖着手摁开机键,然后点进那条信息,只有短短三个字。

好。勿念。

无尽的黑暗中,手机屏幕上那行微弱的蓝字显得格外冰冷。

我偎到牛肉所在的角落里,它哼哼两声,将温热的身子靠了过来,我紧紧抱住它,在它的南瓜枕上坐了许久,才慢慢爬回被窝,沉沉睡了过去。

我对天发誓,高中时代,我真的没跟许墨有过一腿。

纵使那个时候,我曾经狠狠地垂涎过他。

或许每个人的青春岁月经过回忆的晕染,总会格外纯净美好吧,此刻回想起来,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安静的小城青安,那里花开富贵,香飘千里,蓝是那么的天,白是那么的云,而我,是那么的猥琐……

那个时候,许墨比现在还要瘦一些,又不像现在这样老板着一张冰清玉洁的晚娘脸,在十五六岁的年纪里,他是一个天真活泼又爱笑的少年,数理化科科满分,政治和历史却总在及格线上徘徊,在文科课上呼呼大睡流口水的模样,将他的萌感推到了极致,这样的小正太生活在满是怀春少女的中学里,是多么危险啊……他自己不知道,却连累许多女生日日夜夜为他提心吊胆,个个都想将他拉到自己怀里来好好守护。

非常值得一提的是,我也是其中一个。

我们的班主任姓周,是个野心勃勃的青年白胖子,因为脂肪过多,撑得脸上的肌肤吹弹可破,就像一只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包子,因此我们孝敬了他一个十分贴切的外号:周包子。

他刚分到一中来没两年,很想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具体而言,就是全校前十名最好全出在我们班。但年轻人出来干事业,不遇上挫折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们班人丁凋零,女生们的数学试卷大多只能做到填空题,男生们的英语全选的C——因为据说出题者最喜欢将C作为正确选项。我和许墨作为这两种人类的杰出代表,情况要比平常人好那么一点点,我的文科都非常好,尤其是语文和英语,通常能打到145左右,数理化也都能勉强及格,许墨的情况前面已经铺垫过了,与我恰好相反,这般珠联璧合,注定要牵扯出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孽缘来。

周包子某一天抽风把我们两个各自的强项加在一起,赫然发现总分超出目前的全校第一名整整一百分。一百分啊,他立马不淡定了,冲动了,心潮澎湃了。当天晚自习就哆嗦着把我们叫到办公室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从我们冲进全校前十名拔高到了造福全人类,又从他获得年度优秀班主任细化到了用奖金给他未婚妻买条福星宝宝的项链,最后总结陈词的时候,他泪花闪闪地拉住我们的手,粉嘟嘟的脸颊因为激动而颤抖个不停:“你们一定要相亲相爱,取长补短,共同进步,早日结成……不不,早日实现我们三个人共同的梦想!”

趁他不注意,我跟许墨偷偷交换了一下复杂的眼神,其中的含义不言自明:汗,明明是他一个人的梦想吧……我们都是无辜的小孩子,双双被梦想了。

不过看着身旁小正太明丽的侧脸,我暗地里十分阴险地笑了:嘿嘿嘿嘿,周包子前世一定是折翼的肯德基,要不然怎么能替我制造出如此周全又不着痕迹的摧花机会呢。

第二天一早,我从遥遥相望的对角线位置搬到了许墨的身旁,成为了他的同桌。近距离观测后,我对小正太有了更直观更细微的了解,他的头发仿佛从来没梳过,乱糟糟像个鸟窝,T恤上全是斑驳的涂鸦图案,球鞋则脏得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但是他的眼睛那么黑,那么亮,导致他整个人,都像雪后湖心亭上的那抹纯白,干净得吓人。

也许是因为,他虽然混浑不自知地打扰了无数姑娘,但自己却并没有被任何姑娘打扰到。

他桌面上的参考书犹如摩天大楼般将讲台上老师的视线彻底割断,抽屉里却藏满了变形金刚和零食,我搬过去之后的第一个早自习,他便掏出了黄瓜味的乐事薯片和牛肉干,盛情邀请我跟他一起分享,看着他黑得发蓝的眼睛,我讪讪地接过了那包薯片,慢吞吞地啃起来。搬过来之前的雄心壮志全熄灭了——在这样一双眼睛面前动歪脑筋,罪恶感压得人完全喘不过气来。

算了,还是等他长大了再说吧,我一边跟他一起有节奏地咔嚓咔嚓嚼薯片,一边这么劝慰自己,不得已将胸间那点龌龊的小心思深深地掩藏了起来。

在他长大之前,我舍不得打扰。

周包子的出发点无疑是好的,只不过我们两个凑在一起之后,非但没有双双头悬梁锥刺股,反而将他的楼歪得很不成样子。

我也尝试过向他虚心请教等差等比数列究竟如何区分以及物体做抛物运动达到最高点时的速度如何计算等十分严肃高深的问题,但是他通常解释到一半就会滔滔不绝地跟我介绍起狂派变形金刚将如何反扑地球以及鲁夫最终会成为海贼王的八十七个理由……更要命的是,我真的对这些狂热痴迷起来,不但在他的指导下看完了他所珍藏的所有漫画书,还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可以将他吹牛时所犯的任何一个细节错误毫不留情地指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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