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永夜1

政治课上他倒是不睡觉了，因为我们开展了一个全新的娱乐项目——下五子棋，赌注是他那满满一课桌的零食以及每周的作文作业。这样一来，许多趁着上体育课自由活动特意绕到我们班后门来欣赏小正太迷人睡姿的女生们都只能含恨而归了，因为她们看到的景象无外乎三种：第一，我和小正太正在用水芯笔画的棋谱上全力厮杀；第二，我抱着一包乡里腊肉吃得满嘴是油，小正太幽怨地看着我手中的腊肉，一边流口水，一边画圈圈；第三，我目无表情地口述词句，小正太眉飞色舞地在方格本上誊写，不时被雷得抱住双臂打哆嗦。

总而言之，她们看到的画面中主体已经不止小正太一个了，多出了我这个十分扎眼的人物，严重破坏了画面的整体美观与和谐……

那时候高中女生们受芒果台超级女声的毒害比较深，动不动就爱成立粉丝团，像许墨这样风魔全校少女的小正太，当然也是有粉丝团的。粉丝团的名字依照不可违抗的历史定律，必须有偶像的名字含在里面，平时语文考试从不及格的少女们在这种关键时刻展现出了惊人的才华，取出的名字既古典优雅又不失俏皮可爱，叫——墨水……

自从我破坏了和谐之后，墨水们群情激昂，情绪十分的冲动和复杂，淹没她们的不仅仅是嫉妒愤怒，更多的是，不服气。

客观一点来说，如果我也是一滴想调戏正太又没机会的墨水，我会比她们更冲动，更复杂，更不服气。

高中时代的我不像现在这样有多方面的经济来源，没有奖学金，没人请我做家教，更没有牛肉陪我摆地摊，我只有一本一天天枯萎下去的存折……因为穷，在形象方面就不得不马虎一些了。

我的头发比许墨的还短了那么一丁点，因为——潘婷实在是太贵了，苏蔷的头发已经留到腰了，我要是也留长发，那一个月起码得多花十五块买洗发水，这对于我们家严峻的经济形势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是绝对不能考虑的，所以我大学之前一直留的男生头。我每天穿着学校发的那套不辨雌雄的校服，它肥大无比，颜色恶俗，最要命的是——裤子还是扎脚的，也不知道设计者是从哪个朝代来得灵感。除非到了万不得已刀架脖子的时刻，学校里没一个人愿意穿它，有人曾私下八卦我不注意个人卫生，从来没见把校服脱下来换洗过，其实他们误会我了，我之所以可以每天都穿校服，是因为我把苏蔷不愿意穿的那套也收进了自己的衣柜里，我对于老爸老妈给我生了个双胞胎妹妹这件事情的感激之情，在拥有两套免费校服的时刻发挥得淋漓尽致。至于鞋，那是一双陪伴了我多年的白色回力球鞋，男款，时价十八块，当初为了得到它，我跑五千米跑得羽化登仙，到终点时一头栽倒在沙坑里，吃了满满一口晶莹闪烁的沙子，后来每次看到描述文艺女青年所必需的道具白球鞋时，我第一反应就是那口沙的咸腥味，你别说，还真他妈有大海的味道。

对我的形象有了个大致的概括之后，既能解释墨水们的不服气，也能解释许墨小正太对我的友好与热情——呃，在他神奇的世界观里，他八成把我理解成他的同性兼同类了，万一狂派变形金刚真的打到地球来，能一起披甲上阵的那种。

以这样一个身份存在于他身边，我很难说清楚自己究竟该深感荣幸，还是该吐血狂奔。

但日子总还是要继续的，那阵子苏蔷刚好到外地进行舞蹈集训去了，班上的女墨水们又看我不服气，再没有任何人陪我一起吃饭散步上厕所，将我彻底孤立，这样做的直接后果是，她们差点儿直接咽气了——许墨见我特立独行十分具有纯爷们的气场，干脆将我拉进了他的兄弟团，整天混在一起大碗喝酒（仅限于两节晚自习之间的二十分钟，以及被偷渡进来的菠萝啤），大块吃肉（仅限于食堂三块五一份的梅菜扣肥肉），吃过晚饭还一起到绿草茵茵的足球场上踢上一个小时的足球，我和许墨分在一队，他们队之前一直差一个人，我来正好补了个缺，他是叱咤风云的前锋，而我是悲催的守门员——从来没有人考虑过扑球会不会让我变成飞机场，因为，已经是得不能再是了。

我记得那是春天，北方春天的暮色极美，是那种揉了碎金和嫣红的翡翠色，无数墨水们站在球场外面挥舞着小手绢大声叫许墨加油，小正太穿着白色球服奔跑的身影在霞光底下闪闪发亮，我站在他身后，不到十米的距离里，觉得这样的黄昏几乎可以天长地久。这种与他并肩作战的感觉，让我心间如鸟折翼，那些时刻我总是在想，无论将来他遇到什么，无论那个时候我还是不是今天这样的存在，即便全世界抛弃了他，我也会轻轻走到他身旁，跟他站在一起，如果对方是威震天，那就让我们一起消失在汽油弹的烟尘里，永不分离……

这般汹涌泛滥的少女情怀一般会在飞旋而来的足球直奔我方球门而我灵巧地往旁边一闪惹得许墨将我骂得狗血淋头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墨水们的各种羡慕嫉妒恨以及不服气在苏蔷回学校以后终于告一段落，苏蔷比我小五分钟，无论身高，五官，血型，都跟我一模一样，理论上我们站到一起的话，应该是一对令人惊艳的姐妹花，事实上，她确实是一朵花，而我是她脚下的绿叶，化作春泥更护花……

她从小学芭蕾，脊背和脖子挺直得跟上过钢条似的，我也知道这样会比较有气质，但还是担忧她长此以往以后年纪大了会不会得颈椎病，因此给她按摩过好一阵子。言归正传，她学久了芭蕾，慢慢也就很有点天鹅的意思了，身姿纤细优雅，言谈举止仪态万方，长着一张娇嫩的小萝莉的脸，虽然在我的娇纵下，脾气不怎么妙，动不动就爱拧眉头，但这正合那些贱贱的男生的口味——他们把这个叫做女王的气场……小萝莉和女王的结合体，向来是青春期少年们的心魔，坊间传说某一次苏蔷经过257班的教室去上厕所时，调皮的风刚好吹起她散发着潘婷洗发水香味的及腰长发，她的笑靥被慢镜头展现给了257班的男生，结果那一整天，他们班的男生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全都呆呆的趴在课桌上不出声，桌面上全是口水……坊间传说虽然像神话故事一样有许多夸张成分，但也能从一定层面上反映问题——我家苏蔷，她确实是个美人！

她回来之后跟我去食堂吃第一顿饭的时候，便受到了许墨那帮兄弟团的热烈欢迎，他们各个满眼冒绿光，盛情邀请她除校花之外兼任本团的团花。

苏蔷平日里并不爱答理男生，这一次却十分爽快地答应了，我当然明白这不是给我面子，因为她笑着说好的时候，眼睛一直灼灼地盯着正大口大口喝汤的许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