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永夜3
耳畔传来静默的呼吸声,随即响起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苏芒,我是许墨。”
我一边为自己的失态懊恼,一边又自心里升腾起丝丝暖意,虽然对苏蔷的事情仍然无法释怀,但毕竟这是这些天来听到的第一个温暖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
男孩子置若罔闻,语气略显焦灼,“你现在方便吗?我在你家楼下,一起吃个饭好吗?”
我愣了愣,恍然大悟道:“哦,你又代表学校过来录节目了,好吧,等我五分钟。”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又恢复出往常那不辨神色的语气,“嗯,那我挂了。”
提到吃饭,我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肚子亦应景地咕噜噜响起来,我匆忙洗了把脸,胡乱捆了下头发,抱歉地开了一包苏打饼干扔给牛肉,而后便风驰电掣地出门了。
在这种危难时刻,有人请我吃顿好的,聊胜于无!
昏黄的路灯下,穿白衬衫的男孩子长身玉立,朝着我的方向,微微低着头,苍山洱海的模样,让我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十五岁那一年,小城青安的西餐厅门外。不远处的烧烤摊上,还等着大啃鱿鱼串的苏蔷。
假如这些年来的一切都只是我洗盘子洗累了做的一场梦,再醒来时走出门,仍是十五岁的仲夏之夜,会不会好一点?
我慢吞吞地踢踏着拖鞋走向许墨,在心里轻声问自己。
只可惜人生永远没有假如。
我浅笑着走向他,假装还是十五岁那一年,天下无敌的模样。他抬起头,陡然看到我的一瞬间,眼神亦渺远起来,看来往事之殇并不单单只留存在我心中。然而眼波稍稍转了一转之后,他的脸上又浮现出了十分异样的神色,四分忧伤,六分尴尬。
我顺着他的眼风打量了一下自己,呃,原来是因为身上这件大白衬衫,它是烧饼哥穿旧了不要的,据说还是某国际名牌,那阵子我看安妮宝贝的小说看得有点中毒,总觉得穿宽大的男式衬衫和白球鞋才算标准的文艺女青年,况且这件衬衫是纯棉的,超舒服,可以直接帮我省下买家居服的那笔钱,所以我便毫不客气地拿来穿了。
眼下这件松松垮垮的男式衬衫配上我蓬头垢面的造型以及疲惫不堪的神情,委实很像纵欲过度匆匆忙忙从床上跑下来以至于摸错了衣服。我冷汗了一把,讪讪笑着解释道:“呃,我没有穿烧饼的衣服。”
许墨一愣,脸色随即白了起来,我猛拍了一下自己脑袋,呀,这不是赤裸裸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于是慌忙补救道:“我的意思是,这件衬衫不是烧饼的。”
这句话一出口,许墨的脸色更白了,貌似越描越黑了,说得好像还藏了其他男人一样。我焦急地挠了挠头发,不由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其实这件衬衫……”
身旁的男生看了我一眼,突然静静笑了,伸出手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件衬衫穿着挺好看。”
许墨习惯性的动作一出手,他自己和我都吓了一大跳,曾几何时,他天天都跟我称兄道弟,天天都这样拍我的肩膀,一晃眼过去,中间已经隔了这么多年,这么多的山水和沟壑。许多东西都已经无可奈何地改变了,或许唯一没有改变的,是我内心深处对他的孩子气的依赖,纵使我再不愿意承认,它也固执地长存在那里,不增不减,不生不灭。时至今日,我突然彻底释怀了,他于我而言,是青春期相携而行的兄弟,是少年时代最美的那道霞光,或许照耀不了一辈子,但那一去不复返的温暖和安心,已足够让人回味一生。
我轻轻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走吧,我饿了,请我吃肉!”
许墨艰难的回过神来,仓皇一笑,像个好看的白痴,“好吧,去吃肉。”
在这种落魄的时刻,我突然挖心掏肺地怀念母校附近那家香辣鱼府的鲫鱼火锅和农家小炒肉,走到站牌下的时候,恰好遇上最后一班132,于是便毫不犹豫地跳了上去。
一路上,许墨不时不动声色地看我一眼,小心翼翼像对付绝症病人。我心底一沉,捉住了他的眼睛,“怎么了,是不是小蔷有什么事?”
他垂下眼睛,慌忙摇头道:“不是不是,除夕之后我再没有见过她,她应该不会有事的。”
我没好气地皱起眉头,“那你鬼鬼祟祟是怎么回事,思春啊?”
男生狠狠抽搐了一下,良久才答道:“你就当是吧。”
跟这种没一点反抗精神的人说话还真是了无生趣,就仿佛雷霆一拳出手,期待血肉横飞的场面,打到的却是一堆软棉花,简直毫无成就感。我把头靠在冰凉的车窗上,越发怀念起烧饼那张贱嘴来。唉,也不知道他几时才动身,好想跟他勾肩搭背痛痛快快喝一场,一醉解千愁啊!
化悲愤为食量的女青年世上千千万万,也不在乎多我一个,咕咚咕咚的鱼火锅周围,一盘又一盘的肉迅猛地端上上来了,半罐啤酒下肚,我渐入佳境,许墨像流水线一样马不停蹄地把肉丝肉片回锅肉梅菜扣肉夹过来,我便连找肉那道工序也省了,一门心思扑进碗里,埋头苦吃,直吃到风云变色物我两忘的境界。
正当食物的热量稍稍抵减了一些心中的凄惶时,头顶上突然炸开一声晴天霹雳般的哭号,“你们这对无耻的奸夫淫妇!”
我茫茫然从碗里捞出脑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杀人凶器一般的锥子跟鱼嘴鞋,鱼嘴里无辜地吐着两颗硕大的脚指头,往上一点是刷刷刷从黑丝里渗出无数腿毛的壮硕小腿,再往上是一件睚眦欲裂的鹅黄色绸缎旗袍,再再往上,便是冯露露那张哭得山无棱天地合的动人脸庞了。
我一时没忍住,条件反射地干呕了一声,而后强忍着不去理会蠢蠢欲动的胃,再把筷子伸向碗中,却是一口也吃不下了。唉,可惜了这么五光十色的一桌好肉啊。
我叹了口气,正待把筷子搁回碗上,只见眼前一道黑影闪过,接着是乒乒乓乓一阵巨响–冯露露把我面前的所有杯碟一股脑儿全扫到地上去了。我默默地拿着两支不知该何去何从的竹筷子,很有些无所适从,许墨垂着眼睛坐在对面,亦没有出声。
冯露露更觉委屈,干脆一屁股坐在了空着的那张椅子上,冲着我继续哭号2:“你居然还有脸穿着我家许郎的衣服勾引我家许郎!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天生就爱偷别人的东西,偷了男人,还偷稿子,活该没公司要!”
许墨攥紧了拳头,从桌边猛站了起来,铁青着脸朝冯露露低吼道:“你再乱说话,别怪我不客气了,女人我也照打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