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永夜3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水龙头依然寂无声息,狂怒之下,我顶着一身的狗毛和蚊子包冲到物管的值班室,而后自瑟瑟发抖的物管大叔处得知了一个晴天霹雳–小区内线路故障,停水停电时间长达一周。

或许是浑身狗毛和蚊子包的造型深深触动了哮天犬的心弦,我报上去的热城选题居然一次性通过了,他还破例允许我交稿之前都不用再打卡坐班。

涕泪双流地告别哮天犬之后,我匆忙奔回家里,打包了几件衣服,抱上烧饼哥施舍给我的旧笔记本电脑,牵上牛肉,坐上132浩浩荡荡地往母校杀去。

牛肉估计以前在132上撒尿留念过,知道另外一头通往它的数位干妈,兴奋得在我脚下各种颤抖,各种嗷呜。

我没好气地踢了踢它,忍不住笑了,如果我是它,估计会嗷呜得更厉害吧,天知道,我有多想念宿舍里那群疯女人呀!

以前莺莺燕燕十分热闹的女生楼,如今门可罗雀,毕业在即,大家早已各奔东西,只等着六月十八号那天回来领证了。拖家带口气喘吁吁地爬上六楼,在楼道口刚好碰上了邻寝室保研成功的一个女生,她手里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麦记全家桶,看来正在致力于将自己养成一头猪的事业,我毫不客气地掏了两只奥尔良鸡翅来吃,牛肉更无敌–扭着屁股撞进她怀里跟着走了。

就为了一个五十九块九的全家桶啊,临走之前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踩着自己支离破碎的心推开寝室门,屋子里一如既往地凌乱,看着倍感亲切,踢踢踏踏地走进去,正准备把她们都从被窝里吆起来的时候,一阵风吹开了阳台上的窗帘,我这才看到淡蓝色的窗帘后面站着一个人,倚在阳台上望着天空发呆,真丝的睡袍裹着纤细的身体,形销骨立,楚楚动人。

我连东西也来不及放,冲过去在她嫩滑的肩头摸了一把,淫笑道:“美人,是不是在思念大爷我呀?”

她走神走得太严重,竟被我吓了一大跳,慌忙转过头来时,一张巴掌脸苍白如纸,美丽的杏眼里没有一丝神采。

我也被她吓了一大跳,焦急道:“木子,才多久没见呀,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李木子怔了一怔,旋即眯起眼睛笑了,“我最近在减肥啦,连芙蓉姐姐都只有八十五斤了,我要是瘦不成一道光,简直无颜见江东姐妹哟……”

我捏了捏她枯瘦如柴的手臂,轻轻叹了口气,“你是怕无颜见你家小马哥吧,再瘦下去,你就不是无颜见他,而是无命见他了。对了,小马哥应该快回国了吧?”

李木子垂下眼睛,温柔地嗯了一声,“是快回来啦。对了,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我扬了扬手里的破电脑包,无奈道:“怎么可能不用上班,那边停水停电了,来这里赶工哦。这次的版面直接关系到我能不能签上合同,不成功,便成仁了。”

李木子看到我手中的破笔记本之后,脸色陡然灰暗了许多,我定睛去看时,她的笑容却依旧明媚,或许方才是日头将我晃得老眼昏花看错了。

我看了看六月和绾绾的空被窝,嘟囔道:“她们都死哪去了,也不来迎接我。”

李木子拖着长长的粉色睡裙翻柜子找了罐可乐递给我,“绾绾考上了暨大,出去毕业旅行了,六月太愤世嫉俗了,公考面试没过,这几天正在外面赶招聘会,想南下闯荡呢。”

想象着六月在一堆板正的中年大肚男面前慷慨激昂的模样,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冷不丁手里的可乐也扑哧一声喷了出来,哗啦啦直冲面门,呃,我终于如愿以偿可以去洗个澡了。

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把所有裸露着的皮肤厚厚涂了一层李木子提供的防晒霜,然后交代清楚牛肉的行踪之后,我视死如归地冲进了烈日底下。

这次的选题是本城近期非常火暴的一个段子:小吃一条街最有名的那家口味虾馆的老板,平日里最是谦和沉默,前两天晚上炒虾炒到一半,突然拎起刀子冲出门,跑到街尾的一户人家里,二话不说刺进了男主人的胸膛,虽然没出人命,但由于被许多热心网友目睹,加上他炒的虾确实让人欲仙欲死,所以几乎是一夜之间爆红了全城以及网络,事故原因众说纷纭,擅长于YY的人甚至推理出了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绵延二十年的旷世基情。

我和哮天犬一致认为这个事情十分有料可挖,采访提纲上的采访对象及调查细节密密麻麻列出了整整两张A4纸–事实证明,那时候纯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当这两张A4纸等量对换到炎炎烈日下的行程时,我好想借用多啦A梦的时空隧道穿越回去,一巴掌扇死自己。

事已至此,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上,整整一周时间,白天我在小吃街上从街头蹿到街尾,出卖着自己本已少得可怜的色相,赔笑陪聊陪各种,以求从卤猪蹄大爷、煮花生婆婆、肉夹馍帅哥、臭豆腐西施、清洁工大叔、捡垃圾大婶、发廊洗头小妹等各处搜刮到真相的边边角角,晚上则裸露着晒得脱了皮的美背,一边龇牙裂嘴的喊疼,一边龟缩在柴油机一般轰隆隆的笔记本面前连夜整理。

每当这时,李木子在阳台上随着伴奏带悠然练瑜伽,六月抱着牛肉从寝室这头疯到那头,气氛别提有多温馨祥瑞。

垂死挣扎了七天七夜之后,八个版的文图终于从烧饼哥的破笔记本里面艰难分娩了出来,平心而论,我还挺满意这次的稿子的,事情的真相其实很简单很无趣,为了蝇头小利而起的纷争,关键在于整个事件中客串出场的那些小人物,笔墨有限,体现的仅仅是很小的一个个生活的截面,然而已经足够勾画出这座古老城市,以及城市中贩夫走卒之流努力生存的苍凉与悲喜。

与我殊途同归的,苍凉与悲喜。

敲完稿子的最后一个字时,正是熹微的凌晨,因为耗费了太多自己的感触与感情进去,保存关机之后,我站起身,似乎大病了一场,只觉到天旋地转,差点儿一头栽倒下去。幸好被通宵看韩剧的李木子扶住了,幽蓝的光影里,她轻轻抚着我的头,声音清凉柔软如夜色,“乖,以后不要这么拼命了,赶快回被窝里睡觉吧!”

我贪婪地把滚烫的脸颊在她芬芳冰沁的肩头蹭了一小阵,多么迷人的香味呀,像遥远的妈妈,又像不知所踪的苏蔷。我想无论如何,我一辈子都应该珍惜这个女孩子,珍惜这个不是亲人,却愿意随时随地给我一个怀抱的女孩子。

浑浑噩噩的甜蜜中,我狼狈不堪地爬到了自己的床上,陷进枕头里,黑甜地昏睡了过去。

梦境之中,伴随着动人的乐声,似乎有精灵在耳畔柔声絮语,声音太轻,我听不分明,不知道它们说的究竟是对不起,还是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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