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徙
回想起来,诸如此类的例子太多,可我却从未意识到他对我的存在是带着不屑的无聊替代,反而满心感激,无怨无悔,谢谢,让我可以照顾你,谢谢,可以接受我不完美的付出。
是不是觉得我有点犯贱?没错,我就是那么犯贱地,爱过钟睿。
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我比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早一步懂得什么叫珍惜,什么叫全心全意,错的是我以为两个人之间,只要我愿意多几倍的努力,哪怕他只需回应一点点,结局终究会圆满。
钟睿不喜欢我,从开始到最后,一点点都没有。甚至,连最后,都不屑名正言顺地说一句分手。
他申请去台湾某个著名的模特培训机构实习,通知单下来以后立刻休了学——这一切是在我某天清晨发现他座位空荡才从旁人的议论中知道,脑海中顿时空白一片,首次翘课跑到他家门口想要一句交待,却是没有,他睡眼惺忪打开门的懒散模样跟往常无异。我立刻明白,对我,他毫无亏欠,更不需坦白。
只有完完全全将我视为局外人,才会在我忽然情绪爆发质问的时候满脸诧异,反问一句:“为什么要告诉你?”
而一个人究竟被怎样的不甘撕碎了自尊,宁肯顶着被践踏的伤痛依然不屈不挠地表明心迹:“告诉我,我就可以在原地等你啊!”
要卑微到什么程度,才会没脸没皮说出那样的话?我只是无法相信,曾经我愿意付出他愿意接纳的关系,无法在他心底占据一点点温柔之地,哪怕只是友谊。
但是,所有梦碎的声响都残忍得让人崩溃,我的谦卑在他眼里竟成了可笑,他脸上全是那种被麻烦纠缠的无奈,接着皱眉看我,说:“拜托,你是谁,干嘛要等我?”
Move three
你是谁,干嘛要等我。
这句话,像一个劈头盖脸的巴掌,在日后许久,每想起一次,就赏自己一个耳光。
可是,他已经斩钉截铁毫不留情,我居然犹不肯死心,失魂落魄回到学校坐了两天之后,便又跑到他家门口,拉着他不肯放,一遍遍追问纠缠:“就算我不是你的谁,可让我对你好行吗?像从前一样,一直一直对你好,只要你让我在你身边,可以吗?”
是不是,每一个爱到失落的人都会被心痛折磨得丧失理智?很久以后当我从那段痛苦的经历走出去,心里的某块地方就成了禁忌,不堪回首。
对于我的哭泣不放手,钟睿从一开始的无奈变成了不耐,最后一次是足以教我死心的厌恶,他的口气是那么冰冷,是将我鄙为虫蚁般的高高在上,“别再缠着我了,行吗?”
我从没有什么时候觉得自己是那么低贱,好像被人剥了皮肉在阳光下拷打,又羞又疼,一路恍惚地顶着朗朗朝阳回到家,心里却淋漓着倾盆大雨,湿透了所有生机。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我过得犹如行尸走肉,最惧怕清晨醒来,睁开眼睛第一件事是惶恐这一天该怎么办;最煎熬是夜晚睡不着,翻来覆去不知向谁质问结局怎么会这样,然后看着窗外漆黑漫长的夜,有种绝望的想法是天空永远都亮不起来了。
我变得越来越沉默,本就安静的性格逐步被认为患了自闭症,然后越来越不愿出门,把自己关在家里写写画画,眼泪总是不知不觉掉下来,在脸颊上风干,绷得生疼。
其实,有些悲伤之所以让人以为永无止境,不过是因为深陷痛楚的自己甘愿沉沦。但是,再刻骨的伤口都有疼痛的期限,在时光流水的冲刷下,即便无法完全愈合,可终究会慢慢平静。
对我来说,蜕变却是一场莫名的契机。某个狂风大作暴雨将至的傍晚,我在紧闭的窗口向外注视,忽地心血来潮走到楼下。第一颗豆大的雨点打在额头,是莫名开阔的爽朗,接着是激烈密集的酣畅……我在那场大雨里足足站了半个小时,从头到脚都被刺透贯穿,最后眩晕昏迷的时候,意识流露的最后一丝清醒是释然。
那场大雨之后我大病了一场,连续半个月的高烧不退,没有烧成肺炎已经算运气好。后来出院,嗓子哑了足有半个月没有说话,躺在床上头昏脑胀对着天花板眨眼睛的时候我以为我会死。可是,我没有。
当所有疾病退去,身上不适全然不见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我平静地走下床洗脸,接着煮了很大一碗面全部吃完,觉得有了些力气之后,跑去打开储蓄罐,将全部财产揣在身上,出了门。
暖洋洋的大街让人感觉很亲切,我逛着逛着,在一间理发店门口停住,海报上那个女孩的发型看上去很漂亮,我没做多想便走进去,跟理发师说我也想弄成那样。
当我顶着新发型从理发店出来的时候,忽然就觉得自己重生了。
Move four
对于我这段狗血又破烂的感情,萧白一直站在距我最近的地方旁观。我们俩最初相识是在我还在念初中的时候,因为喜欢随手画画所以总是跑到空旷操场的某个角落信手勾勒,他比我大两岁,已经有辍学念头,当时的女朋友在我们学校,所以他总是翘课过来一边翻单杠一边等约会。
你们都知道,那时我青涩笨拙,跟异性的交流经验几乎为零。可是很奇怪,对于萧白,却是自然而然的熟稔。甚至于,看着他精力充沛地在单杠上翻滚,不由自主地合上画册走过去围观,然后若有所思地问:“同学,您是练体操的吗?”
他当然不是,他只是荷尔蒙过剩不知如何消耗。就好像每个人在某个时期都会忽然纠结起诸如“人为什么活着”这类蛋疼的问题,那时候的萧白恰逢不知进退的迷茫阶段,每天最大的爱好便是在单杠倒立,以头顶充血的短暂紧张去分散非常时期的彷徨。
我们从一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到后来开始习惯一个人去操场,另一个人不由自主搜寻另一个人的身影。我们俩都属于那种思维跳跃性很强的人,从一个话题蹦到另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上不需任何过渡,好玩的是即便如此却仍不影响交流。偶尔,他请我喝冰茶,我捧着杯子大口猛喝的时候很心安理得,好像在他面前可以什么形象都不顾忌,他也一样,有两次单杠运动过猛大面积泄露内裤模样,脸不红气不喘地随手拉一把,压根不把我当女生似地。
但我知道,他比谁都细腻,比谁都了解我内心深处的执着与真诚。他翻着我的画册,笃定地说:“你心里有一颗强大的小宇宙,总有一天会爆发出超人意料的惊艳!”
我并不期待他口中的爆发,我只知道他不像一般男孩那样肤浅,什么事只看表面。我很信赖他。
得知我喜欢的人是钟睿,他并未帮我做任何绝对性的判断,只是客观分析,我跟钟睿未来的方向很有可能背道而驰,他踩着急于求成的脚步颠沛奔波,而我的明天,似乎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切入点去冲破。
然后,我自以为陷入被对方接纳的恋爱,忘我地投入付出,萧白不骂我傻也不说我笨,只告诉我一句:“只要你愿意,并且觉得不会后悔,那你做什么都无所谓。但是,我必须要说,我很心疼你。”
后来,我终于失恋,他每天陪着我沉默,然后跳到我的日志上留言:“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很有魅力的女孩,你身上有尚未绽放的独特,不要让一段爱情将你打磨得平庸粗俗,我赌你不会输。”
可惜,那时我情绪糟糕,只当他是在冠冕堂皇地安慰我,所以并不感动。
Move five
关于那场象征逆转的大雨,其实我只是站了一分钟就想要回去,是萧白,忽然走过来拉住我,跟我一起放肆滂沱,他说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哭泣,因为眼泪会以最快的速度离你而去。
于是那天我嚎啕大哭,从一开始抓着萧白的手到最后被他紧紧揽在怀里,那一瞬间有种错觉仿佛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
暴雨淋漓过后我昏倒在他怀里,他以最快的速度送我去了医院。我当然不知道,自己任由失恋击打的那段时间,萧白的女朋友也因劈腿跟他分手,那也是他的初恋,痛楚绝不比我轻松多少,可他一个字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