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徙

众目睽睽,我孤立无援地被骂,可拍摄工作还要继续,没有人理会我心中被践踏的自尊与不平的愤恨。不是他们缺乏怜悯,而是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讲究公平,我今天遭遇的难堪,很可能他们在我之前都经历过,不必苛责他人对自己不够同情。

可尽管如此,我还是禁不住喷薄而出的委屈,挨骂过后含着眼泪下楼把修改后的文件拿上去,走廊才走几步远,竟跟模特休息厅走出来的钟睿打了个照面。

他最近跟D.R有少量的合作,我有所耳闻,却是第一次碰到。

不愿将狼狈示人,我赶忙扭过头,他却大步走过来,一把抓起我的胳膊,“你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我就更觉得难受,眼泪越蓄越多,就要掉下来,我咬紧嘴唇,不肯让它们掉下来肆虐。

钟睿忽然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别难过了,在这个圈子工作就是这样,菜鸟都要吃些苦头的。”

有种过来人的味道,我抬起头来,想抹掉眼泪,却见他慢条斯理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白色手绢,细细地折成一个小小的角,接着凑过来,我下意识地向后一缩,却被他加大力道抓紧了胳膊,皱眉吩咐道,“不想把妆弄花就别动!”

我不动,乖乖站好,任他弯腰凑近,用手绢帮我把眼窝里的泪水统统处理掉。

Move four

回到摄影棚继续忙碌,到晚上,低落的情绪已归于平静。收拾东西准备收工的时候,宋青柠得意洋洋地凑过来,挑衅般地在我耳边说了一句:“梁穗穗,一切才刚刚开始。”

她的潜台词是什么?好戏还在后头?……我这人最不禁别人激将,她不来还好,这一来,我反而斗志昂扬,挺起腰杆下巴抬得高高,“是啊,还不知道谁能笑到最后呢!”说完,捧起整理好的大箱子,铿锵有力喊了声“借过!”接着脚步哒哒走了过去。

宋青柠在我背后,意犹未尽地喊道:“混不下去夹尾巴走人的家伙肯定是你!”

“走着瞧咯!”我头也不回。

装腔作势的勇敢过后,是莫名的彷徨席卷而来,疲倦而恍惚地搭电梯下楼,走出大厦,一眼就看见等在门口的钟睿。

新生代模特难道就这么闲?我叹了口气,刚跟宋青柠斗了一场,实在提不起力气再跟他较劲。

看出我状态不佳,钟睿趁虚而入,走过来轻声说了句:“很累吧!我送你回家。”

懒得说话,懒得拒绝他。任他与我并肩,走到前面拦了一辆出租车,替我打开车门,看我软趴趴坐进去,自己则坐到副驾驶的位置。

车子启动,我跟钟睿像两个陌生人一样,一前一后,谁都没有说话,狭窄的空间像被嘈杂的世界隔绝在外,荡漾着一股类似缅怀的寂静伤感。

车窗外,近处的风景不断被抛下,越来越远地成为过去。我忽然有些恐慌,流连不舍地回头望,却只有空荡的模糊一片。

有些东西,过去了,只能成为过去。可是此刻,坐在跟钟睿呼吸相闻的世界里,我无法抑制地想起从前,那个笨拙却奋不顾身的自己,从不计较得失,为爱而爱……然后再对比现在,风采渐露,不费力气便可收获大把青睐,却不肯轻信,不愿敞开心扉,好像失去了爱的能力。

岁月,就这样将一个单纯热血的人,打磨成麻木残喘的躯壳,外表再变得与众不同有什么用?连爱的勇气都消失掉,其实最可怜。

不由自主地唾弃自己,莫名的难过漫布开来,还在伤感中郁郁,忽然看见钟睿回过头来,没头没脑地问了我一句:“你喜欢吃寿司吗?”

颇有些措手不及,坏情绪立刻草草褪去,我含糊回答,“那个……还好吧!”

他转过头去,跟司机说前面右转料理店停下。

我的意识流就这样断开,视线转移到钟睿身上,看着他下车,走进寿司店,很久才出来,手里捧着五六个盒子,所有口味的寿司,一样一个。

他把盒子都递给我,对我说这家店的味道很不错,我要是喜欢,他可以经常买给我。

今非昔比,如今周到殷勤的人是他。

车子停在我家楼下,他跟我一起下来,目送我上楼之后,才一个人回去。我站在窗前,看着他略显落寞的身影,强迫自己痛快起来,他曾给我的失落,终于一点点讨回来。

桌子上,五颜六色的寿司失去了梦幻色彩,像是邪恶的狰狞一块块。

我决定,不再拒绝钟睿。就像从前,他没有拒绝我一样。

不是我使坏,是他逼我这么做。

Move five

D.R的工作状态足以让人每天都精神高度紧张,但这天下午,阮女王要出席一档商务会议,助手只带了Anita一个人,我留在公司,处理好一些杂碎琐事,陡然清闲起来。

坐在办公桌前翻杂志,无聊之余忽然想念起学校来。实习开始我一脚跨入职场,可有时候还是免不了孩子气,希望别人不要对自己太苛刻,但我知道,在D.R,这种希望还是早早掐灭为好。

但想念却一发不可收拾,我觉得自己以后恐怕连怀念的时间都没有,遂放肆一把,给周子昂打了个电话,对他说晚上我跟萧白都回学校,要不找个地方吃烤肉吧。

“找个地方”是官方说法,实际则为在学校某处偷偷搭个炉子,拿好食材自助烧烤。其实张罗这么一回,就价格来说跟去饭店差不了多少,但是总觉得自己动手有趣许多。

周子昂对我的提议积极响应,听到我说会买好肉带回去,立刻表态他跟乔轩负责生炉子搬啤酒,眼前顿时出现一副热闹非凡的景象,让人很难不兴奋。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时间,我飞快地搭电梯下楼,却在抵达一楼的时候改变主意,坐到负一层才走下去,顺着地下停车场,从侧门通道直接走到旁边的车站。有种鬼使神差的预感,觉得钟睿会在门口等我,我偏偏不想让他得逞。

直奔小市场去买了大堆烧烤食材,提着满满两大袋挤公车回学校,竟然神通广大腾出一只手,拨通萧白的电话,话没啰嗦,让他马上收拾出门到学校。

几乎是我前脚刚到他就紧随而至,样子萎靡,一看就是被工作折腾的。不禁有些心疼,声音却轻快地喊他过来帮忙,接着小声凑到他耳边说:“欠你的庆祝大会今天补上……嗯,我没跟他们说你赚了点钱,免得挨宰!”

“亲爱的,你真贴心!”萧白一边把鸡翅倒在纸盘上一边冲我眨眨眼睛:“那你说了什么?”

“说你今天出柜!”我笑得无比灿烂。

大概是最近开怀的事情太多,我们大家都玩得很尽兴,中途有熟人路过,也被拉过来吃吃喝喝。当然,蓝顶里目不斜视的清高人士比比皆是,对我们的行径表示寒酸鄙视的也不在少数。

可是,用萧白的话说,我们玩我们的,干他们什么事?

况且,我们都深知,这样的自由畅快,放肆一次就少一次。

这顿饭一直吃到天黑,我没喝几杯却感觉很醉,有种不想清醒的任性,便赖着萧白,周子昂拉着乔轩说不放心他一个人走。最后拉拉扯扯,四个人一起回到萧白跟周子昂租的房子,三个男生很快便姿势各异地睡着了。

我却睡不着,躺在床上木然地望着天花板,漠然地想,钟睿在哪?会不会因为没有在D.R等到我,就跑到我家楼下?

如果他在等,我要他心力交瘁。

Move six

我猜的没错,钟睿果然牵挂了一整夜。

隔天上班,刚下公车就被钟睿拉到一旁,急急地问我昨天去了哪里。

“你是谁?我为什么要跟你交代?”转过头来回问,我的态度再理所当然不过。

理所当然地,将他曾给我的轻视,还给他。

“对不起!”补一句道歉,钟睿的样子已接近低声下气,他不安地解释:“对不起……我只是……很担心你……”

说实话,我很享受他现在的样子。却在痛快背后感觉是那样的茫然,不知自己这样折腾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犹有些彷徨,却见钟睿身后跑过来一个人,一边焦急看表一边催促:“拜托我的祖宗,我们再不出发真的要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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