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徙
之后,对于我的振作,他并无惊讶,反而满心满眼的欣慰,他一口咬定我会前途无量。因为,一个重生的人,是没有什么好惧怕的。
就算是被他胡乱料中吧,我真的开始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的低眉顺眼开始百般挑剔,心里想什么就说出来,对所有没有接触过的新鲜事物都渴望尝试……我渐渐喜欢上探索的乐趣,并且热衷造型,将服装配饰按照喜欢的样子混搭出行,令所有人大跌眼镜。他们并不知道,有谁对那个默默无闻的女孩做了什么,好像一夜之间忽然就绽放起来。
连我自己都觉得有够神奇,可仅仅只是顺其自然而已。习惯了众人从诧异转换为纷纷赞许,我逐步自信起来。开朗加上主见很容易让一个人晋升领袖,我就是要甩掉从前逆来顺受的自己,现在斗志昂扬的,是御姐梁穗穗。
像是命运转盘的逆转游戏,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完全是一个赢家,却有种莫名的恍惚如同梦境。我知道,若换一个角度,应当对钟睿的离去心存感激,没有他的锻造就没有现今的自己。可是,情绪却自动回避跟他有关的一切,好像鲜血淋漓的伤口结痂脱落,便没有任何缅怀的意义。
也或许是怕了,刻骨铭心的痛楚有过一次便足够。对于感情,虽不至心存恐惧,但多少有些麻木疲惫,做不好重新开始的准备。所以,对于那些善意温暖的示好,一律感激谢绝,唯恐蹉跎了他人。
绘画乐趣有了更具体的延伸,是开始设计服装,颇有些无师自通的意思,让我倍感欣喜。同样情场失意的萧白也找到前进重点,那就是搁浅学业,专攻网络。高考过后的那个夏天我们两个开始没黑没白的混迹,相约一起出发的蹦极因我临时怯场变成围观他潇洒纵身,手拉手站在海边光脚漫步有种巴不得时光就此停住的稳妥幸福;他像照顾情人一样照顾我,却又义正言辞地反复警告我千万不要爱上他;我像依赖情人一样依赖他,却在喝醉酒时一边赖着让他背我一边喃喃地说,以后我男朋友一定要又高又帅又有钱,而且还要比你对我好一百倍……
不是所有相互欣赏都必须要以执子之手的方式结尾才算圆满,我们深知,此时情景已是韵脚完美的诗,再没有什么比身边有个人可以让你无止境相信更放肆。
Move six
到底是没忍住,在一次晚饭过后的散步,跟萧白说起,周子昂他们系主任心血来潮聘下的模特助教,就是钟睿。
萧白听完之后的若无其事在我的意料之内,这几年他被感情折腾得很惨,他那个初恋也不知道什么毛病,不时回来找他和好,然后再玩消失。我能感觉出来他很喜欢她,所以舍不得拒绝,但一个人的爱意是有限的,她并不知自己挥霍无度,总有耗尽的一天。
他此刻的平静,大概只是有些麻木,或者悲哀,为什么好的感情总要被不好的人蹉跎耗费。
“你已经知道怎么做了,对吗?”沉默许久之后,他转头问我,样子像个慈祥的父亲,充满相信地看着已经长大的小女儿。
“实话说,不知道。”我冲他坦率地耸耸肩膀,接着口气坚定:“但我绝对不会被像从前一样轻易就倒下!”
这大概是我能做到,最有把握的勇敢。
学校里,有关“我们学校模特班外聘了一个帅死人的模特助教”这条新闻已经炸开了锅,不禁诧异不已。我们学校以帅哥美女锋芒云集而闻名,本以为各个自从不凡,不屑对这种八卦题材感兴趣,不想却是肤浅恶俗得很,毫不掩饰对帅哥的追捧热爱。
钟睿本周的出场时间为星期三,这天上午刚好是枯燥的理论课,结果差不多一半人溜走去看,剩下的一半则心不在焉,下课铃一响便哄嚷着跑去模特教室围观,真是精神可嘉。
胡乱收拾书包,我打算赶紧离开这兵荒马乱的学校,可还是迟了一步,刚抬起头准备向外走,就听见走廊里乱成一团,接着便看见钟睿在大批人马的簇拥下走过来,在门口立住,视线精准地在我身上定格。
众人在我跟他之间徘徊惊奇,我心底却有种异常踏实的尘埃落定,好像之前的种种猜测终于得到落实——他果然,冲着我来。
暗地里的对手终于浮出水面,与此对应的条件反射是绝对的坦然镇定。我看着他,平静地看着他向我走来,眼神里有微微的诧异,大概是犹有些无法置信,从前那个动不动就脸红根本不敢跟他四目相对的梁穗穗,会脱胎换骨变作眼前不甘示弱的旗鼓相当。
在距离差不多半米远的时候,他停下来,口气再熟稔不过地冲我开口:“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吃饭?”
身后有哀叹此起彼伏。我知道,是那些幻想过度的姑娘们集体失望——就凭钟睿旁若无人只专注在我身上的模样,她们很自然地想到了些什么。
若是以前,他肯对我施与如此态度,我必定受宠若惊,恨不得感激得痛哭流涕。可是此时,看穿他用历练过的处事圆滑对付我,只觉厌恶齿冷——他凭什么,将对我造成的伤害忽略不计,轻松坦然得像是从未别离的老友?
Move seven
尽管内心复杂不屑,可我还是笑着答应他,像一个礼貌而得体的淑女。
管他要干什么,我决定奉陪到底。
钟睿一把拎起我的书包,我心平气和地跟在他后面,听话又乖巧。身后又传来唏嘘,是被偶像剧荼毒的少女,对男生的霸道举止无限着迷。
一路无言地走到校门外,阳光很足微风很淡,他宽阔挺拔的脊背就在我眼前,可感觉却是那样的时过境迁。
终于,我心绪渐渐冷硬,接着停下脚步,看着他独自走了几步发现不对,回头,迎接他的,已是高高在上的表情。
我抬起下巴,淡淡地冲他说:“钟睿,你觉不觉得这样很没劲?”
钟睿颇有些措手不及,却不动声色,僵硬地站在原地。
我拨拨头发,不以为意地轻笑出声,“你想干什么?跟我当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没事叙叙旧?”回过头来,目光里毫不掩饰着刻薄与不屑:“抱歉,我不稀罕!”
如此举止显然不够潇洒大气,可我哪有心情理会,只顾发泄痛快。收敛笑容,我郑重其事:“钟睿,我告诉你,没见到你之前我每一天都过得很好,以后也会。所以,我拜托你,就当做从来都不认识我,因为,我会这么做!”
斩钉截铁地说完,我抬高下巴,不理会钟睿的嘴唇翕动欲言又止,上前拿过自己的书包,转身就走。
脚步却并不轻松。一步步都像敲在胸口的石头,闷钝钝地疼。
我知道,那是埋藏在时间下的伤口,表面看去结痂脱落,却还是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因为掩饰太刻意,唯恐难堪,所以隐隐作痛。
但是,我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干干净净地痊愈。
回到家,将措辞酝酿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拨通了Anita的电话,这位美女毫不费力就记起我,接着口气格式化地排了礼拜三的午休间隙让我跟阮千怡见面。
“她会一边做瑜伽一边听你推荐自己。祝你成功,亲爱的。”
就这样,成功将心思全部转移,什么事都无法扰乱我礼拜三出现在D.R大厦的状态。
Move eight
我有种“活着只为某一刻存在”的热血沸腾。
当然,与之相随的还有无限纠结。
比如,见到阮千怡,我是拿出一堆成品表述设计理念表达时尚观,还是狗腿地做一个《阮女王的披靡时代》作品收集册以示尊崇?……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老办法,直来直去,免得被她看穿故弄玄虚,反而没了好印象。
但是,即便准备开门见山,衣着却不能马虎。学生妹进职场,特别是那种以时尚为中心的地方,绝对要有入乡随“潮”的意识,把自己拾掇得像那么回事,否则很难不被鄙视。
我选了件绝对保险的白色牛奶丝衬衫,轻薄而不失质感,配一条阔腿亚麻长裤,整个人显得非常干练。避免老气,鞋子我选了双相对便宜的草编厚底鞋,把应有的青涩透露出来,不会让D.R的老鸟们有危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