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徙

出发那天,我特地化了淡妆,确定样子是我能够打理出的最佳状态之后,对镜子绽开一笑,雄纠纠气昂昂。

上车之前接到萧白的壮行短信,祝我五谷丰登,收获壮丽。我没有回,握着手机默默念着,亲爱的,放心。

之前在学校提供的课外活动中,参观D.R大厦绝对是最长见识的经历。不过就心境来说,那时的遥不可及到现在的努力把握,绝对不可同日而语。

我没法信心十足,只能做到全力以赴。

顺利找到Anita,她客气地为我引路。先前百般维持的镇定终于在此刻露出马脚,在即将接近阮千怡根据地的方寸,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Anita殷勤地为我打开门,我惴惴不安地走进去,根本来不及打量市内装饰,只觉周围的一切都太空感十足,没有一点束缚。

视线毫不费力就定格在窗前阳台上笔直静坐的阮女王。

我深呼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开口:“阮设计师您好,我……”

喉咙陡然收紧,不过是面前的女王眼皮轻耸,接着睁开眼。

吞吞口水,我几乎是强挤着将话说完:“我是梁穗穗。”

女王的视线从一开始的柔和渐渐锐利,接着忽然爆发出一点不可思议,她挑高了眉毛,冲着我大喊:“你穿的是阔腿裤!”

我吓了一跳,不自觉退后了一步,低头看了看,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她气急败坏般咒骂道:“你竟然敢给我穿阔腿裤!”

苍天呐,我发誓我就要哭了,而且是毫无理由那种。手忙脚乱地向后退,嘴里发出含糊凌乱的音节,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她不爽了,只好一遍遍说对不起。她却表情端庄,不耐烦地眨着眼睛问我:“你道什么歉?”

这一问,反倒让我有些镇定,止住抓狂,我稳住情绪,不再谦虚,将头抬起,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似对我的表现有几分满意,阮千怡陡然弯起嘴角,接着站起身来,露出保养有度的身段,一边拿起桌上的毛巾擦脸一边对我说:“居然不怕过气敢穿阔腿裤,算你不够蠢!”

算是好评吗?我想是的。反正,这个人是众口一致的刻薄成性,指望她走亲切路线,不如让蝙蝠去代替天使。

女王擦完脸之后,径自走到一旁的盥洗室,好像是要冲个澡。我还在犹疑今天这一遭进行到此算什么,却见她想起什么似地回头,毫不客气地指着我说:“你,去给我买杯咖啡!”

我愣了一下才走出门去,茫然不解地冲Anita说设计师需要一杯咖啡,立刻被她紧紧地握住双手,她激动地冲我说了句:“亲爱的,你成功了!”

Move Nine

成功,来得是多么的……抓不着头脑。

就这样,当我端着一杯加糖加奶的拿铁再次回到阮女王办公室的时候,D.R的人事部已经显示了我实习上岗的生效信息。

事情发展得让人喘不过气。

甚至,下午我就开始跟着女王去摄影棚跟踪新一期作品发布的拍摄——当然,过程绝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有趣。事实上,我就是一个跟班加跑腿,各种吩咐各种差遣,楼上楼下不知跑了多少次。好在早有准备,所以尽管比预想中实现得迅速许多,拿出任劳任怨的优良品格就是了。

针对外界评价阮千怡的过分挑剔,我倒觉得,不过是精益求精的高阶定位,若没有区于旁人的完美主义,她如何在一方领域无人企及?

拍摄工作在接近晚上九点钟才勉强告一段落,修改意见堆了一箩筐,我实在没精力去同情那帮可怜的摄制组成员,因为自己已经累得像条狗一样。

搭公车回到家已经十点半,摇摇晃晃走到楼下,眼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路灯下,画面是别出心裁的优雅,像一幅古老而温柔的壁画。

我真的累了,连气愤都懒得窜起来,任钟睿的等待模样蔓延拉长,我就当没看见,目标专一只想立刻上楼睡觉。

钟睿却不肯罢休。看到我,他急忙走过来,轻声叫我的名字,“穗穗!”

穗穗?

我忍无可忍地回头瞥了他一眼:“请问,我们有很熟吗?”

我以为,话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你钟睿又不是笨蛋,一次一次挑战我的底线,到底想干什么?

钟睿明显索瑟了一下,眼睛却停在我身上不肯离去。我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却听他在背后,急急道了一句:“对不起。”

很久以前,我无数次辗转,纠结于他欠我一句抱歉。后来慢慢平静,终于觉得不再需要他却唐突出现,将这句抱歉归还。

无法抑制地鼻尖发酸,有种心力交瘁的伤感跑过来纠缠。我没有回头,生怕一不留神,又让难过钻了空子。

“其实,我很久以前就想跟你说一句对不起。对不起,曾经那么不懂事的伤害过你。”钟睿的声音像偶像剧男一号那样诚恳,只可惜,锦上添花远比雪中送炭显得无关紧要。我最需要的时候他将所有希望的门都关闭;最后我自己挖刨了坑洞跌跌撞撞钻出来,又怎么会稀罕他后知后觉将钥匙递过来?

晚了,很多东西就是这样,错过就回不过去。

可即便如此,我依然感觉很沉重,整个人有种坠入沼泽般的艰难与困束。

但还好,表达意愿的力气还是有的,我顿了许久才发出声音,无比真挚:“钟睿,我不恨你,也不原谅你。这是我最真实的想法,我真心希望你从今往后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好吗?”

说完,我回过头看他,毫不掩饰脸上被疲倦覆盖的神色,眼神里略带恳求。

钟睿却不肯罢休,像个任性的小孩子,皱着眉头看我,喃喃地说:“你别这样……”

“你别这样,难道我们做朋友也不可以吗?”

Move ten

我感觉自己是那样有气无力,但未及发作,身后忽然响起铿锵有力的声音,代我回敬钟睿——

“她不需要!”

萧白,我就这道,他永远都是我绝处逢生的最后依靠!

有他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钟睿的任性坚持在他面前变得毫无分量,他认得萧白,当然也很清楚某些过往并不只当事人清楚,旁人也曾见证,所以脸上立刻挂满局促。

我有种旗开得胜的痛快过瘾,正得意,整个人忽然被萧白打横抱起来,牛气十足丢了句:“我们上去!”再不理会身后的钟睿。

我发自内心地觉得非常非常幸福。

进门以后,萧白若无其事地将我放下,若无其事地换鞋,然后跑到厨房捣鼓。这间九十多平米的房子,他游刃有余自由驾驭。我爸妈自我高中起便申请支援西部开发,第一个五年计划即将合约期满,也就是说,萧白在这里称王称霸,也差不多五年了。

此时,萧霸王在厨房煮面,殷勤地探出头来问我要不要加蛋。

镇静得有点吓人。

面煮好以后我们一人一碗,开动之前,我忍不住轻踢了他一下,认真保证道:“我没事。”

萧白看着我,翩然一笑,接着伸手拍了拍我的头,“有事又怎样,在我面前用不着勉强。”

这话听着真窝心,我咯咯笑起来,开始吃面。

萧白在我低头时补充了一句,“但是,我不会允许他再伤害你。我不会让他把这样的你变成平凡的白痴!”

我笑着举手:“亲爱的,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会再因为喜欢谁就变成那个人的谁,我是我自己,我只是我自己。”

萧白耸耸肩,烦心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过了会儿,他跟我分享了件喜事。他之前设计钻研的一套程序软件被人相中,以十万的价格买下,今天刚签了合约。

“漂亮!”我乐得直敲盘子,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这套软件做出来,卖个三五十万不成问题,怎么十万就成交了?”

萧白叹了口气,样子似有些遗憾,却还是耸耸肩,冲我说:“那需要再追进大部分的后续投入去开发,而且全部做完再等机遇出现不容易,还不如现在就出手,也可以抽身去做下一份工作。”

其实我知道,这些理由都不是萧白放弃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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