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河

“栏杆怎么会危险?”

“有些孩子的脑袋可以伸出栏杆的间隙,伸出去自然可以缩回来,但要是在栏杆的两侧缠上毛巾,在脖子上绕一圈,还能缩回来吗?”

“这等于自杀。”她微微变色。

“要是同伴强迫他伸出脑袋,然后缠好毛巾,拉着他的腿向回拽,就成了他杀。”我缓缓地说。

“那个他是不是你?”

“我说的是名词不是动词。”我的语气平淡的像白开水,“这正是黑板上那个叫李斌的男孩的死因,绞。”

“他被同伴杀害了?!那还怎么去训导处接受处理?”

“在这里,死亡等于罪恶,无论自杀抑或他杀。”我冷笑道,“谁说死人不能接受处理了?”

“……你骗我,天下怎么会有这种不讲理的地方?”

“因为这里要培养的本就是不讲理的人。”我铁青着脸,“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人。他们需要的是虎狼之心,弱肉强食是唯一的法则。”

“为什么?”

我没有回答,转身大步走向影壁右侧走廊的尽头。

这条走廊的的一侧是教师办公室,牌子不知所踪,空余铁架,屋子里一片狼藉,纸片和垃圾四处散落。我依旧清楚地记得它们的顺序:传达室,接待室,总务科,保卫科……

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镜子,门一般大的镜子。

镜子的水银脱落得很厉害,镜中我的面孔被形状古怪的黑斑覆盖,尤其是眼睛,成为了两个黑洞,酷似一具感染了黑色热疫的骷髅。

我握紧右手,一拳击碎了镜子,镜后的门板应声裂开。鲜血汩汩流淌,染红了镜中的影像。

“你……你讨厌这面镜子?”薛晴雪胆怯地问。

“我讨厌所有的镜子,它们照得清别人,却照不清自己。”

门缓缓地开了。

这间屋子比路过的办公室宽敞不少,整洁很多。两个棕色的书柜端端正正地靠在办公桌后的墙边,柜子里装满各种教学参考书。屋内没有窗,灰白色的绒状尘土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全身有种发霉似的瘙痒。

一个铁皮水箱嵌在右边的角落,给人非常突兀的感觉。它足有一立方米,箱体深红色的铁锈与水龙头绿色的铜锈相衬托,使我厌恶地联想到剧毒的蘑菇。

一面椭圆形带支架的镜子孤零零地立在办公桌上,我扭转它,薛晴雪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鲜红的唇印横七竖八地盖满了镜面,它们形状各异,有的双唇紧闭,有的咧嘴怪笑,还有几个大张成O型,圆圈中红色的牙齿轮廓依稀可见,若加上两个长长的犬齿,简直是吸血鬼的鲜明写照。

凭借女性敏锐的直觉,薛晴雪犹豫地问:“这里是训导处?”

我默认了。

“这些口红印是谁留下的?”她进一步试探道,“一个心理有点变态的人?”

“不,她很正直,很清醒。”我挥手推开镜子,“门外的镜子是为了提醒召唤来的学生,进入时要衣冠整洁,桌上的镜子是为了提醒自己,保持端庄优雅。这种人怎么能算是变态?”

“可这些唇印……”

“每个人都需要发泄,从不发泄的人早晚会憋死。”我的声音很空洞,“只不过她的发泄方式有点怪异,这些口红印反而算是相对正常的一种。”

我的眼前渐渐浮现出幻觉,一个身穿浅灰色西装的女人端坐在桌子后,面貌模糊不清,双唇红艳欲滴。世上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用嘴做出如此丰富的表情:时而坚定冷漠,时而皓齿微露,时而浅笑盈盈,时而颤抖无助。

突然,她改变了坐姿,举起手中的唇膏,使劲涂抹,樱桃小口瞬间变成了血盆大口。她的身体扭来扭去,露出血淋淋的牙齿,伸出长长的舌头,将整张脸贴到了镜子上。

“你在这里生活过,我知道。”薛晴雪的声音使我回过了神。

“你猜对了。”我发出一阵狂笑,“这里是我的……母校。”

水箱

我狰狞的神色吓到了薛晴雪,她慢慢后退,退到了门前。

我止住笑声,打开书柜寻找了片刻,取出一个白线捆绑的纸筒,抖了抖灰摊开。

这是一张素描,画面中间是个女人的背影,她正襟危坐,好像在凝视着对面的两个书柜。作画者拥有相当的功底,光影效果表现得很充分,纸张泛黄,看起来像是一张老照片。

画上画的正是这间屋子里的场景。

我继续在书柜里寻找,翻遍了也没有找到别的画。我皱眉沉思,目光扫过那张画时,那个女性的视线提醒了我。

“来,帮我挪开书柜。”我招呼薛晴雪。

她犹豫地走过来,我俩奋力推开书柜,令人失望的是,书柜后什么都没有。

我敲了敲墙壁,它是实心的,跺了跺地板,也没发现有可以藏东西的暗格。我摸了摸书柜的后挡板,手指沾染了些许棕色。

这间屋子很干燥,按理说不该出现潮湿掉色的现象。

我的眼睛亮了,手指反复磨擦这块木板,棕色的粉末簌簌掉落,原来粉刷在上边的是涂料,并不是油漆。慢慢地,木板上出现了一个正方形的轮廓,我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把它揭了下来。

这也是一幅画,画面上还是那个女人的背影,她在房门前,伸长胳膊去开门。

“奇怪。”薛晴雪嘟哝道。

“哪里奇怪了?”

“这个女人用右手开门,说明她不是左撇子。通常情况下,走过去开门,应该右腿在前左腿在后,但她却相反,左腿在前右腿在后,而且右腿伸开角度未免大了些,好像是预感到门外可能有危险,在不得不开门的情况下做出的防备姿势,准备随时后退。”

“你观察的很仔细。”我笑了笑,“但结论错了。”

“嗯?”

我走到门前,站定,慢慢地伸出了手,指尖刚接触到门把手,右腿向后迈了一大步,身体快速转动,向前一窜,猛地扼住了薛晴雪的喉咙。

“明白了?”我狞笑道,“要是像你说的那种防备姿势,习惯用右手的人,同样应该是右腿在前,这样有利于快速后退。右腿在后,是为了加快转身的速度,同时方便进行移动。”

她的脸涨得通红,拼命地掰开了我的手,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我走到另一个书柜后,如法炮制,又取出了一幅画。

画的主角依旧是那个女人的背影,她蹲在墙角的水箱前,作势欲扭水龙头,水龙头下放了个脸盆。

“这个女人是谁?”薛晴雪语气生硬地问,“是你说的那个很正直很清醒的女人?”

“对。”

“那么作画的人是谁?为什么要画种古怪的画?”

“作画的人也是她。”

她愣了愣,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煞白,“她在自己的身后画自己?这,这岂不是……”

“灵魂出窍。”我替她说出了这个词。

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变得诡异可怖,薛晴雪的身体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她扶住桌子,被烫到似地松开手,好像生怕随便触摸这里的东西会被鬼魂附体似的。

我凝视着第三张画,凝视着水龙头下的脸盆,心中陡然一震。

走到水箱前,我使劲扭动水龙头,它锈得很死,好不容易才扭开。没有水从里边流出,是的,在我的记忆中,它从未流淌出一滴水。

“这声音是从哪儿来的?”薛晴雪与其说在问我,倒更像是在宣泄,“你干了什么?!”

我也听到了一股忽如其来的怪声,宛如垂死之人发出的咝咝鼻息,又如孤魂野鬼的森然哀叹。

砰!

一股水流冲出了水龙头,哗哗地流进水槽,恶臭夹杂着烧焦的气味迅速地在屋内蔓延开。

我连忙关掉水龙头,低头看了看水槽,水面倒映出自己悚然变色的面孔,它是乌黑的!

以前热电厂把这个水箱当成备用储备水源,靠人力担水注入,因为从未发生过大规模停水,它便成了个摆设。由于拆除起来很麻烦,它才保留至今。

我早就觉得这种设计有些蹊跷,但没有多想,如今回想起来真是疏忽大意。

我想掀开水箱的顶盖,它纹丝不动,仔仔细一看,接缝处被焊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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