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河

“肯定不会。”赵小树露出委屈的神情,“他和妈妈是熟人,两个人一起闲聊时,他说走了嘴。我是偷听到的,绝对没有弄错。”

“你的妈妈呢?”

“她临时有急事,今早出远门了,过几天才能回来。”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注意到我和薛晴雪的目光,方正有点尴尬地压低了嗓门,“咱们不是说好了,我去确认情况,一经证实,让你的爸爸妈妈去报警抓人。深入虎口无人接应很危险,我差点被烧死了,你知不知道?”

“对……对不起!”赵小树眼圈泛红,哽咽道,“方大哥,我喜欢你写的故事,我觉得你很了不起,没想害你!”

见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打了个圆场,“他的故事那么好看?”

“当然!”赵小树马上来了精神,“方大哥是个天才,他设计的那些诡计棒极了!我最喜欢他的KTV杀人事件,凶手故意在麦克风里藏了一把匕首,误导了侦探的视线,实际上真正的凶器藏在衣架里。还有那个深夜公共汽车杀人案……你是他的助理,怎么会不知道?”

“我故意考考你。”我意味深长地说,“他写了些什么,我很清楚。”

麦克风里藏匕首?真是天方夜谭。实际上是将匕首的柄伪装成衣架,待警察发现后,没有检验出被害者的血迹,以为是凶手的故布疑阵,不再对案发现场感兴趣。其实凶器一直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点唱机金属标示中那个大写的L字母。他们要是取下这个字母,马上就能发现它的边缘被磨得锋利异常,杀人不成问题。

照此推断,深夜公共汽车杀人案应该改编自我谋划的深夜长途车杀人案。这两桩是我职业生涯的代表作,没想到却被方才窃为己有。他口口声声要将我绳之以法,真是打的好算盘。

我爱艺术体的英文,我恨以艺术改造为名的抄袭。这是我做人的原则,倘若有人触犯,大不了就让他再也做不了人。

我的脸上笑得很和蔼,心中主意已定:方才欺世盗名也好,别有所图也罢,一定要找个适当的机会干掉他。提前把他埋进人生的后花园,权当图个心安。

“哦?你很熟悉?”方才自然看不透我的杀机,对我玩起了旁敲侧击。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我没心思搭理他,继续向赵小树询问我在意的问题。

“干什么?”赵小树对我依旧保持着警惕,“跟你有什么关系?”

“告诉方大哥吧,这很重要。”方才毕竟没有傻到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必要性。

“我爸爸叫赵成武。”赵小树痛快地回答道。

“他和你妈妈去了哪里?”

赵小树眨巴着眼睛打量了一下我和薛晴雪,示意方才附耳。他俩嘀嘀咕咕了半天,方才直起身,像是说给我听似的大声道:“谢谢,我会替你保密的。”

“我想起来了,相册里有爸爸和要杀旅馆老板娘那个人的合影,我去拿给你们看。”他撂下这句话,快步走出了客厅。

这绝不是单纯的巧合,我用手指转动一枚硬币,看似不急不躁,大脑却在飞快地转动。儿子和父亲全都与我小时候认识的人重名,简直是匪夷所思,我倒想看看这个赵成武的尊容。

十分钟过去,赵小树没有回来,我有了种不祥的预感。我起身来到走廊,脸上的肌肉顿时僵住:赵小树就躺在刚才装死的位置,血流满面。

他的双眼睁得很大,嘴角流出涎水,身体微微的抽搐,这是典型的头部遭到重击,生命垂危的征兆。我不用伸手触摸便嗅到了血腥味,是谁干的?居然能让我毫无觉察?

房后传来异样的声响,我跑进厨房,窗开着,在风中来回摇晃。向外看去,一个模糊的人影在翻越院墙。方才和薛晴雪跟了过来,我推开他们跑出房子追了出去,来到后院的小路,那个人影在昏黄的路灯下,向西狂奔。我举步欲追,一条面貌狰狞的黑色恶犬从黑暗中冒了出来,小牛犊般壮硕的身子跃起,血盆大口咬向我的咽喉。

残影

狗跟狼不同:狼在咬第一口的时候,心里已经计划好了另外两口该怎么咬;狗则相反,咬上一口算一口,咬不中再说,因此连贯性自然要差些。

这条狗来势汹汹,我迅速弯腰,待它从头上越过,飞起一脚踢了过去,不料它的动作迅捷异常,一口咬住了我的脚踝,喉咙里发出疯狂的呼噜声。我感到皮肤被尖利的犬牙刺穿,鲜血流淌,浸湿了袜子。血腥味使它更加亢奋,用力拉着我的腿,意图将我掀翻在地。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身体向前扑去,猛地压住了它的背。它支持不住,四脚一软趴了下去,可还是死不松口。我发现一条黑色的皮带死死地勒在它暴起的肌肉上,边缘处凝结着斑斑血迹的血斑。

我抽出那条金属丝,绷直后沿着皮带的边缘全力划去,几乎没费力气它的身体便拦腰而断,腥臭的狗血喷了我满头满脸。

我掰开它的嘴,抽出脚看了看,伤口不深,没有大碍。

“你……你没事吧?”薛晴雪缓缓地从后门走出,脸色苍白,声音颤抖。

我一言不发,伸手去解狗身上的皮带。

“这是条疯狗,你得快点注射狂犬疫苗才行。”

又是那种古怪的滞涩感,掀开皮带后,密密麻麻的尖刺引得薛晴雪发出一声低呼:“这是什么东西?”

“疯狗没有这么狡猾。”我爬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房子,“随便找条狗麻翻了,系上这种东西,它迟早都会疼得半疯,逢人便咬。”

我走进后门,薛晴雪站在那里盯着狗的尸体,像是中了定身咒。

赵小树依旧躺在走廊上,不再抽搐。我摸了摸他的颈动脉,死得很彻底。方才靠墙而坐,仰面朝天,目光呆滞。我叫了他一声,他不答应,于是抽了他一记耳光。他回过神,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令人生厌的尖叫:“不行了,我不干了!我要回去!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告诉我,他和你说了些什么?”我阴森森地问。

“什么?什么和我说了什么?”方才茫然地反问,“……赵小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就是你的遗言?”我冷笑道,“那好,准备上路吧。”

金属丝套上了他的脖子,他刚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便被勒了回去。我不慌不忙地慢慢加大力度,他的脸色越来越红,逐渐变成了猪肝色,眼球开始充血,泪水和鼻涕混合,流了满脸。

“别动,别动。”我柔声道,“这样还能留个全尸,你一动脑袋就得搬家。”

“住手!”身后传来薛晴雪的声音,“再不住手我……我就……”

“站在原地别动。”我说,“叫他脑袋搬家轻而易举,除非他实话实说。”

方才想点头,又不敢点,拼命地用眼神向我示意。说实话,我真想就此结果了这个孬种,但时机稍嫌欠妥。

我叹了一口气,把金属丝放松一些,“说。”

方才咳嗽了半天,艰难地开了口,“他,他的父母去了净水湖。”

净水湖在达哈苏城北十五公里处,名字里虽然有个湖字,实际不过是热电厂的废水池。大部分是锅炉循环出的浓水,水质看上去很清澈。秋高气爽时,站在这个三万多平方米的池子边,倒也舒畅自在。

孩子们喜欢戏水,尤其是炎热的夏天。达哈苏地下水资源丰富,但方圆几十里内没有河流经过,于是有些胆大的孩子便偷偷到净水湖游泳。

少不经事者的眼中只有清澈与浑浊之分,看不到水中的除垢剂与杀菌剂。玩的心满意足,回家后起了满身疹子,险些丧命。后来家长们严令自己的孩子远离净水湖,我在离开达哈苏前特地去净水湖看了看,人踪绝迹。水里没有鱼虾,水面没有蚊虫,波澜不兴,死气沉沉。

“他们去净水湖干什么?”

“不知道。赵小树在父母临走的前一天偷听了他们的谈话,谈话间隐约提到了月亮河,似乎是个地名,可他从没有听到附近有这个地方。”

月亮河,又是月亮河!

“要说就全部说完!”我烦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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