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河

她的话刚出口,头顶传来石板挪动的摩擦声,借着月光,我看到一个黑影坠入坑中,重重地摔到地上。随即,石板被重新盖严。

新加入的盟友半晌没有动静,大概是摔得不轻。我正在琢磨是不是应该爬过去蹬他一脚,他忽然扯着嗓子发出嚎叫:“救命!救命!杀人了!”

薛晴雪不耐烦地喊到:“闭嘴!我喊了半天也没人来!”

“小雪?”方才慌张地问,窸窸窣窣地向这边爬来,“对不起,我……”

我咳嗽了一声。

方才的态度顿时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恐慌中多了两分警惕,三分惊惧,“某先生,是你?!”

“嗯。”

“……你终于承认了?”

“承认什么?”我冷笑道,“现在生死难料,就算你叫我爸爸,我也不介意。”

他屁股下的碎石子沙沙作响,“你怎么在这里?”

“托你们的福,惹得老板娘发飙,顺便捎上了我。”我说。

“没指望了。”薛晴雪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想把我们怎么样?”

“我估计她会先倒进热水,促进血液流通均匀,同时刺激汗毛孔张开,加快体内热量流失。待热水冷却,再分三到四次倒进凉水,前两次是为了冻僵咱们,后两次则会把我们冻成冰棍。等到方便的时候弄出来,煎炒烹炸,焚烧碎尸,全看她的心情了。”我慢吞吞地说。

“你真够经验丰富。”方才色厉内荏,“没想到今天会自食其果吧?”

“他故意吓你的。”薛晴雪叹了口气,“既然没人能听到呼救,老板娘用不着这么费事,她只需要让咱们在这里慢慢冻死就行。”

“分析得好。”我鼓起了掌,“这种可能性的确要大得多。”

“别说没用的!”方才有点恼羞成怒,“想办法出去最重要!”

“你知不知道一个故事?”我悠然道,“古代有个将军在冬天攻城,云梯被奸细焚毁,他灵机一动,令士兵砍下马腿,趁着鲜血淋漓,冻在城墙上,以此为阶梯夜登城楼,奇袭得手。”

我听到方才咽唾沫的声音。

“你有两条胳膊两条腿。”我笑了笑,“应该够用了,万一不够,还有你的朋友。只要我能爬上去,推开石板不成问题。”

“我倒想问,你用什么砍我?”他的笑声很勉强,“你有刀?”

我缓缓站起身,绳子从身上脱落:“那你觉得我是怎么给自己松绑的呢?”

“你不会杀我的,赵小树。”薛晴雪大声说。

“那要看这位仁兄的手脚够不够结实。”我活动了一下筋骨,“要是他的运气足够好,手脚全无依然可以活下来,以后可以通过口述,边创作侦探小说边当身残志坚的典范。”

“你……你不是人!”方才声嘶力竭地吼叫,“你想杀人灭口!”

“只有人才会杀人灭口。”我杀气腾腾,“老虎咬死人那叫用餐,请问我哪里不是人?”

“等等……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薛晴雪喊道。

头顶再次传来石板沙沙的摩擦声,我警觉地靠在墙上,张望着。

坑口出现了刺眼的灯光,我惊讶地看到了那个小男孩的脸,他站在上边,笑容异常灿烂,“您好,请进。住店?稍等。妈妈……妈妈?”

“小弟弟,把我们弄上去,哥哥给你买好吃的。”方才的语气甜得像蜜。

男孩向坑里张望,没有找到妈妈,神色颇为失望,听到方才提到好吃的三个字,顿时阴转晴,“好吃的?给我!”

“先让哥哥上去,好不好?”方才笑眯眯地说,“我有很多好吃的,都给你。”

男孩的眼珠咕噜噜地转了转,从洞口消失了,没多久,一根绳子垂了下来。我伸手拉了拉,很结实。我替薛晴雪松了绑,然后顺着绳子爬了上去。

“你把他解开,让他爬上来,我和他一起拉你。”我说。

上来后我才发现,这个坑居然在旅馆的地下室里,难怪没人听得到呼救声。小学的同学们都知道这里有间很深的地下室,把它描述的既神秘又恐怖。事实上这里不过是储藏蔬菜与肉类的地方,因为旅店老板除了开店,还得兼顾学生们的饮食生意。

救命的那根绳子另一端是个死扣,拴在墙角的钩子上。扣子很紧,沾染了些许铁锈,看来颇有时日,想必老板娘就是靠这根绳子出入胚坑。

我仔细地查看四周:男孩不见了,煤油灯放在墙边的橡木桶上。墙壁旁摆着木架子,架子上尽是大大小小的玻璃酒瓶。地下室的空气比户外还要阴寒。它本身处在冻土层中,兴建时花了很大力气,是个天然的冷库。

与十几年前我来的时候相比,这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成捆成垛的蔬菜肉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遍地的垃圾。顶棚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黑色的电缆,像是一个巨大的蜘蛛网,多看几眼便觉得头皮发麻。

我来到木架旁,拿起一个酒瓶看了看,瓶子里装的不是葡萄酒,而是一种冻结了的酱色液体。我打开瓶盖小心地嗅了嗅,被腥臊味刺激的打了个喷嚏。瓶底一行凸起的字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借着光线看去,脸色顿时变了。

薛晴雪在坑里的表现算是镇定,上来后却像是松了气般地崩溃,瘫坐在地上嘤嘤哭泣。方才蹲在她身边连声安慰,待她止住眼泪,方才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气活现。

“你的刀呢?”他问,“和你说话呢,刀呢?”

我从来没有随身带刀的习惯,就算有,老板娘在捆绑我时也会搜走。

见我默然无言,他愈发来劲,“你和老板娘是不是一伙的?说!”

我的手指在瓶颈上转了转,用力一掰,瓶颈断开,切口处整整齐齐,“有些东西比刀好用。我有几个问题,你最好如实回答,否则你就得死在这里。”

他的脸色发了白,嘴上依然很硬,“那要看是什么问题。”

“你们两个人来达哈苏的目的是什么?”我问。

“我说过,一个读者邀请我来做客。”

我把瓶子扔到地上,双手展开,一条乌黑的金属丝在胸前绷直。它缝在我的毛衣后襟,遇到危险时可以抽出来救急,切割绳索或者皮肉轻而易举。

“不要冲动!”他退后几步,“我说的是实话!那个读者告诉我,有人要来达哈苏杀害旅馆的老板娘,我便前来看个究竟。在火车上,我发现和你交谈的那个中年人的相貌,和那个读者描述的行凶者很像,但他在火车行驶进隧道时忽然消失了,我以为是你在幕后指示杀人……”

我皱了皱眉,按照他的说法,薛晴雪对老板娘的试探也可以解释的通,可是既然那个中年人要杀害老板娘,她为什么反对我们下手?

“你以前来过达哈苏?”

“我和小雪都是第一次来,旅馆里的构造环境是那个读者告诉我的。”

“你倒挺相信他。”我冷哼道。

“我要是能阻止犯罪,事迹刊登上报纸,对我的新书是个免费的宣传……再说,我区区一个大学生,他骗我也没任何好处。”方才吞吞吐吐地说。

“他叫什么名字,你有他的住址吗?”

“他住在西院胡同七号,叫赵小树。不过他特地嘱咐我,这个名字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赵小树?!我的眼角跳了一下。

我盯着薛晴雪,她神色木然,低头不语。这女孩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这个赵小树是假的,但依然口口声声地叫这个名字,是单纯为了讽刺,还是另有更深的涵义?

我沉吟着,一时拿不定主意如何逼问她。

正在这时,烟雾从地下室的入口飘进,越来越浓,很快席卷了整个地下室。方才拉着薛晴雪慌慌张张地跑过去,我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不管不顾地拉开了门,火舌伴随黑烟气势汹汹地涌了进来。我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了一句,脱下毛衣,砸碎几个酒瓶,将里边冰块敲碎铺匀,热浪很快融化了它们,我用毛衣裹住头,弯腰跑了出去。

整座旅馆都在熊熊燃烧,肯定是有人泼洒了汽油之类的东西纵火。我躲开坠落的房梁,直奔大门。这时我忽然听到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孩子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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