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河
“……什么病?”
“你的问题太多了。”我不耐烦地说。
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巨型挂锁,我观察了一下锁孔,没有新近开启的痕迹,赵小树的父母真的来过这里吗?
“去找块大点的石头。”我对薛晴雪说,“得把锁砸开。”
“不,你得先告诉我他们到底得了什么病。”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困在失火的房间时,她没怕,现在她倒有些怕了。不过可以理解,很多人恐惧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未知。
“不管什么病,过了这么多年也毫无威胁。”
见她没有服从的意思,我摇了摇头,自己去找了块石头,用力砸起了锁。
“你为什么告诉方才要带我来这里?”她沉默地旁观了一会儿,冷不丁地问道,“你不怕他带人来抓你?”
“我是用绳子拖着你的吗?”
“……不是。”
“那我为什么要怕?”嘡啷一声,锁开了,我扔掉石头,“我倒有点盼望他来。”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奇怪的是你。”我使劲推开门,陈腐的空气翻滚而出,“跟紧了。”
土堆内部空间狭小,左边是一张布满灰尘的折叠床,右边的旧木桌接近散架,正中的地面有一条通向地下的水泥楼梯,窄且陡,靠墙的一侧装有铁制扶手,与豁牙缺齿的楼梯相比,谁都能看出是后来安装的。我关上门,站在楼梯口,举起手电照去,看不到楼梯的尽头。
“两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不许挪开。”我命令她,“我走一步,你走一步。”
说完这句话,我关了手电,觊觎已久的黑暗急不可待地扑了过来,裹住我和她的身躯。
“你干嘛?”她惊惶地叫道,“快打开手电!”
“那么做你会后悔的。”我冷冷地说。
“你不打开手电,我不跟你走,死也不跟!”她情绪开始失控,“快点!”
“好。”我说,“只要你能保证一直盯着我的后脑勺,无论发生什么,也不绝向两边看。”
她答应得非常痛快,我“哼”了一声,点亮手电,迈步走下台阶。
我默默地在心中计算,走了一百一十四级台阶,终于到了底端。眼前是一道低矮冗长的隧道,这里的温度比室外更低,只是稍作停留,寒意便无情地刺透了棉衣。
“这里怎么会有一条隧道?”薛晴雪问,“这条隧道通向哪里?”
“还没到告诉你的时候。”我系住衣领的扣子。
“你为什么要带上我,真的是要拿我当人质?”
“这话你问晚了。进这里之前问,我可能会告诉你,现在不行了。”
“那你告诉我,有没有恰逢其时的问题可以问?”
“要是一个人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那么最好闭上嘴。”我越走越快,隧道前方的黑暗仿佛没有边际,空气中增添了一种奇异的味道,“我奉劝你赶紧闭上眼,不然就晚了。”
我知道这话没什么用,徒增她的好奇心罢了。果不其然,她拒绝了。
又向前行走了几百米,隧道豁然开朗,路面从不足三尺扩展到了近一丈宽,两侧各出现了一排石柱,足够三人环抱,头顶也由黑土变成了石板。柱子旁边环绕着吊灯形状的物件,稍加观察,那些并不是吊灯,而是铸成一体的七个铁钩。每个钩子上都悬挂了一个黑黝黝的影子,两条粗短的腿僵硬挺直。
“死人,有死人!”薛晴雪尖叫道。
我把手电向上照去,“死人?你仔细看看。”
“……是死猪!”她的声音变了调,“这里怎么会有那么多死猪?还都没有脑袋!”
“除了没有脑袋,肚子上还都系着条皮带是吧。”
“对……你别照了!”
我听到她有点口齿不清,赶紧放下电筒,我可不想被她吐得满身污垢。
“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她停下了,“不行,我难受,走不动了。”
“这就把你吓住了?”我讥讽道,“这里是用来制造猪肉的。我很奇怪,火腿肠午餐肉你没吃过?剁碎的肉吃得挺香,完整的反倒受不了?”
“你吃的火腿肠午餐肉是那种颜色的?”她冒火了,“乌黑发青的肉,还有,那条皮带……”
“我知道,皮带附近的猪肉密密麻麻的全是孔。”我抽了抽鼻子,“算了,觉得恶心就赶紧走。”
我能感受到她的犹豫:前行莫测,后退又没有东西照明,但别无选择。
重新上路后,她闷声不响,呼吸浅而急。走了一百多步后,我打破了沉默。
“达哈苏有个特产,风干野猪肉,路经此处的旅客大多会买上些,这也是当地居民的重要经济来源之一。野猪在二十多年前绝迹了,可野猪肉却一直卖的很红火。”
“……他们制假。”
“蛆虫控制得好,会让猪肉有嚼头,和野猪肉差不多,风干之后真伪难辨。”我干笑道,“但家猪和野猪的脑袋区别很大,所以要砍下头,不然立刻露馅。”
“谢天谢地,幸亏我没吃过野猪肉。”她自我安慰道,“那些皮带难道是……”
“不要提它。”我阴郁地说。
“既然是储藏猪肉的地方,怎么没有看守的人?”她意识到了异样。
“十几年前它被废弃了,原因很简单,你看左边。”
我说的轻描淡写,薛晴雪叫得撕心裂肺:“啊!死人!”
“别大惊小怪。”
“人头……啊,它在对我笑,好多人头!”薛晴雪语无伦次,忽然狂笑起来。
我睁开了双眼,以前我曾有很多次摸黑穿越此处,对这里的布局构造了如指掌,有没有光线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只要行路时小心落脚即可。有些东西我无意重温,所以要借助她的眼睛,可是人头这两个字让我不得不睁开眼睛亲自去看。
墙边摞着一堆皱巴巴的东西,乍一瞧像是空布袋,但那些黑色灰色的干枯毛发,以及仿佛用棕色粉笔描绘的变形的五官,足以证明它们其实是人头,风干了的人头。
它们的眼睛被黑线封住,嘴角咧开,确实像是在诡异的微笑。
这些人头是达哈苏居民的先辈,可是为什么会堆在这里,他们的躯体哪里去了?!
薛晴雪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她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嘴里念叨着莫名其妙的话。无论是叫她,骂她,还是摇晃她,都未足以让她恢复清醒。万般无奈,我一拳揍晕了她。
我把手电夹在腋下,背起她继续行走。前方的路恢复了狭窄,墙壁两侧出现了形状刻板的铁门,门的旁边镶嵌有刻字的石板,在光线下铁青得犹如死人的面孔。
这些石板不是墓碑,上边篆刻的并非人名,只是一行行日期。放下薛晴雪,我随手推开其中一扇铁门,里边还是老样子:墙边肮脏的木板床,床上的被褥破烂不堪,黄黑色的棉絮鼓了出来,灰色的石板地面污渍斑斑,其中几块在手电的照耀下现出触目惊心的紫红色,磷光闪闪。
血迹?这里不该有血迹。
头顶传来一阵闷响,像是一根石柱滚了过去。沉寂片刻,同样的声音再次出现,地面为之颤抖。
危险的信号炸开了我全身的毛孔,我冲出屋子,背着薛晴雪开始飞奔。迎面逐渐传来了森森寒意,我松了口气。前方出现了向上阶梯,我拼命地攀爬,重返地面后我瘫坐在地,胸口火烧火燎地疼痛,脚下的隧道传来坍塌声。
“你是个混蛋。”薛晴雪含混地说,“方才没有冤枉你。”
“哦?他是怎么说我的?”我气喘吁吁地问。
“靠给罪犯出谋划策为生的家伙,肮脏……冷血……毫无人性。”
“可惜。”我哈哈大笑,“这种褒奖出自他的嘴,不值一晒。”
微弱的天光照亮了我们的四周,身下是结冰的废土,咝咝的声音从远处的烟雾中飘来,宛如毒蛇吐信。我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一个两米多高的木架立在两块岩石的旁边,黄底黑字的警示牌挂在架子正中:高压危险。
一根钢丝绳在架子上缠绕了几圈,顶端与空中的黑色电缆连接,底端悬挂了一具烧焦的尸体。它神态狞恶,临死前想必痛苦万分。凭借残存的衣料,我辨认出那是旅店的老板娘。我伸出手又缩回,她全身通电,碰不得。
初中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