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河

我沉思着,方才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大叫道:“我不下去,打死我也不下去!”

单凭威胁是没用了,好在我的体力恢复了大半,我一言不发,直接把他推进井中。

一声闷响,他呻吟一声,突然发出一声近乎惨绝人寰的嚎叫。我隐隐约约地看到他在井底爬来爬去,过了半晌,确认没有什么机关,于是也跳了进去。

我的身体像是落进了海绵,但这堆棕色的东西比海绵硬一些。手电忽明忽暗,千百双眼睛对我怒目而视,可是他们的嘴角却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原来这是干枯的人头堆!

手电就在此时熄灭,黑暗无情地降临。

就算我胆子很大,此时心里也不禁发毛。我摸索着从人头堆爬下,一只冰冷的手伸了过来,我吓了一跳,抓住手腕用力一扭,方才的叫痛声响了起来。

我略为宽心,把他拖了下来。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前方有一道门型的光线传来。

果然,那是一道门,门后是一条很短的走廊,一盏昏黄的灯照亮了它,尽头有一扇紧闭的枣红色木门。走廊四壁溅满了喷射状的紫黑色污垢,是血迹。

“求求你,放我走!”方才瘫软在地,摇晃着我的胳膊苦苦恳求,“我不想死!”

“你的小雪怎么办?”我沙哑着嗓子问。

“我顾不了她了……我还年轻,我不想死!”他语无伦次,“我说实话,我为了讨她的欢心才答应她接近你……我是傻子,我是草包……我自不量力!大哥……你放过我吧!”

我狠狠地给了他两记耳光,“再抽风我现在就送你上路!”

他嗷的一声跳起来,“你要杀我?我……我……”

话没说完,他撒腿狂奔,消失在黑暗中。跑了没多远,发出一声惨叫,凌乱的脚步声消失了。

我喊了他两声,无人回答。我不想冒险摸黑寻找,扭头走进走廊。

推开门,我愣住,除了墙角没有水箱,室内的布置和训导处一模一样。如果在热电厂旧址看到的是往昔的残像,那么这间屋子无疑是鲜明的记忆。

强烈的冲击使我稍微有些眩晕,我定了定心神,戒备地缓步而入。

书桌上摆了一台收音机,我拿起来看了看,没错,正是我当年听过的那台!

往事涌上心头,我不由得有些恍惚,以至于有人走进房间也没听到。

“欢迎。”

我迅速转身,中年护林员站在门口对我微笑,“我知道迟早你会回来的,无论离开得多远,隐藏的多深,体内的达哈苏血脉也会促使你回到这里。”

“没想到现在还有人相信这套鬼话。”我慢慢把手伸向背后,“你的演技真不错。”

“别乱动。”他拔出一把式样吓人的砍刀,“拳怕少壮枪怕老郎,用器械你绝对打不过我。”

他说的气定神闲,看样子胸有成竹。我吁了一口气,手收了回来,“你想怎么样?”

“你不用紧张,我只想看看你究竟知道多少秘密。出于这个原因,我才放任你四处乱转,不然早就要了你的命。”他笑得更加和蔼。

“先放火,后放狗。再放猪的,我可没看出你想留我一命。”

“假如你连那些东西都对付不了,死了也毫不可惜。”他大模大样的拉过椅子坐下,“我知道,能让你回来的理由只有一个,找那个人。”

“对,我是来找叶主任的。”

他爆发出一阵大笑,“没想到事已至此你还打算替她隐瞒。”

“隐瞒?”

“她教你生生地咬死那条看门狗装疯,接着佯装纵火,然后带到训导室,灌下超量的杀猪酒,让心脏暂时停跳,伪装成死亡的假象。她事先告知地下通道的路线,把你丢弃在那里等待风干时,你悄悄跑了出去,离开了达哈苏。”他摊开手,“本来只是推测,但你找到了这里,自己向我证明了这点。”

“有意思。”我叹了口气,“如此费尽周折,目的不会只是为了证据吧?”

“聪明。”他赞许道,“现在故乡出了点麻烦,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帮忙。”

“麻烦?”我讥讽道,“你说的真轻松。”

“哦?”他目光闪烁。

“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我感到达哈苏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虽然我不是很清楚原因,但至少我清楚,训导处的那个水箱绝不像是看上去那样简单。要是我猜的没错,它的管道直接通向某个隐秘的所在,更像是个预警的机关……和月亮河有关?”

“不要提那个名字!”他脸色陡然阴沉,“如果你能按照以前接受的教育,乖乖地听指挥,我保证你的生命安全,否则你今天就得死在这里。”

“我有个问题。”我慢吞吞地说,“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宁愿寻求我这个‘叛逃者’的合作?”

他低下头,吐出一口气,“这座城市已经被抛弃了,我们已经被抛弃了。不过没关系,我早就明白,很多事只有同心同德的人才靠得住。”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盯着我,“即便有些人不那么忠诚,只要别闹出大乱子,我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成交。”

我答应得十分痛快,令他怔了怔,随即笑道:“你很识时务,那么……”

“还有一个问题。”我打断了他,“你猜猜我为什么不问你是谁?”

“为什么?”

“我知道你就是赵成武。”

他的笑容顿时僵死在脸上。

时至

“我从来没有见过赵成武。”我坐到桌上,“上火车时第一眼见到你,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你选的位置简直就像是勾引我去和你搭话。你的神情的确很自然,不过自然的过了头。护林员都不愿去达哈苏,除了因为天气寒冷,最重要的是,他们被这座城市排斥,只有在抵达和离开时才能经过,其余的时间都被严格限制在指定的范围活动,和坐牢没什么两样。你的表情虽然很无奈,但透着一股从容,这就让我更加疑心。

“于是你将计就计。”他冷冷地斜视着我。

“我那时还没有想到你是赵成武。”我悠然道,“我总得编造个身份,索性借用个名气响亮点的。当我提到赵成武在十年前死了,你的反应控制的很好,但你忘了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当年你突然销声匿迹,很多人都感到奇怪,忽然听到你的死讯,至少应该问问行踪。没有问的原因有二,第一是因为你知道我在撒谎;第二,你担心面对我的谎言,神态上出现差错。”

“仅凭这些便能确定?”

“还有月亮河。”

“我说了,别提这个名字!”他突然激动起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正是这种反应。”我微笑道,“只有达哈苏的人视其为禁忌,而知道的越多的人,反应越强烈。你控制不了,只能靠冷淡掩饰。从那时起,我就大概确定了你的身份范围。”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小看了你。”

“尽管我没见过你,可我知道你在达哈苏是个重要人物,很多麻烦都得靠你解决。譬如广播电台的火灾,铁轨上的五条人命,对了,还有那个摄像师的命。”

听我提到铁轨,他脸上的肌肉颤抖了一下:“那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电台的女主播说的。”

“你见过她?!”

“非但见过,我还知道她家那个叫赵小树的孩子,其实是你的亲生儿子。”我淡淡地笑了笑,“我在屋子里发现了一张合影,有时候照片比语言更接近真相。上边那些人都在竭力掩饰自己的心境,但他们的关注点在我眼中一目了然,这就是所谓的旁观者清。”

他陡然变色,猛地站起身。我轻巧地向后一翻,隔着桌子继续说:“你做得很漂亮,谁也猜不到你竟然会把儿子交给你的仇人收养。在那里,他不必去接受‘教育’,还能看到很多杂志。如果没有你带书回来,他怎么可能看得到方才的文章?”

赵成武的脸上浮现出杀机:“你太多管闲事了。”

“爱子之心我可以理解,尤其在达哈苏这种残酷的环境下。我不打算和你说什么‘爱吾子以及人之子’的废话。我在旅店见到的那个傻孩子,应该就是女主播的儿子吧?以此为要挟,让她抚养你的儿子,倒是行得通。我唯一感兴趣的是,达哈苏到底出了什么事,以至于你不惜杀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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