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河
方才张大嘴盯着我看了半天,确定我不是在开玩笑后叫了起来:“你疯了?!”
“抠、撬、拉、扛,随便你。”我冷冷地说,“总之,搬开它。”
他不敢违背,摇头叹息,弯腰吭吭哧哧地使劲,折腾了半天,铁轨纹丝不动。
我转了几圈,拂去铁轨上的灰尘,两道异常细微的斜纹令我心中一喜:“你向左使劲推。”
方才先是半蹲,后来索性趴了下去,拼命地推动铁轨,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后,五米长的一段铁轨被他推得横了过来。
“天啊……”方才惊喜道,“我的推理是正确的,尸体埋在铁轨下边!”
不等我指挥,他疯狂地扒开碎石,掀翻枕木,尘土飞扬间,地面出现了一个一米宽,半米深的坑。
方才怔住,坑里没有尸体,只有一根水管。
按照方向推断,这个坑是隧道里那条凹槽的延伸,但既然已经用沥青盖住,为什么还要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建一条铁轨?
我跳进凹槽里,它的三面和隧道一样,是用灰色的石板砌成。凹槽的底部有五块奇怪的污渍,像是人体蜷缩的形状。我小心翼翼地拿指甲挑了一下,粘稠如沥青。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电铃声,我的身体为之一震,是警报!我拉着方才躲进旁边的小屋,等了很久不见有人赶来,电铃兀自响个不停。
“隧道的出口在净水湖的什么方向?”我问方才。
他想了想,“西北方。”
“那里有一个非常陡的山坡,正对拉哈苏,是不是?”
“对。”
“你走吧。”我推了他一把,“回拉哈苏去。”
“你先把小雪交出来。”他执拗地说,“否则我哪儿也不去,有本事你杀了我。”
我扬了扬眉毛,“我带你找她去?”
“走!”
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好,这是你自己的选择,莫要后悔。”
调匀呼吸,我朝向电铃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四周的雾越来越浓,翻滚盘旋,酸味扑鼻,刺得人几欲落泪。
一座铁桥立在前方,桥下是个深不见底的大坑,面积可以与万人足球场媲美。
穿过铁桥,三面环山的一块空地中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阴影。它的外形恰似一口棺材,用材想必正是取自于面前的这个大坑。
恐怕这是世界上最大的一口石棺,比普通的体育馆还要大一圈。
“这……这玩意是什么?”方才胆战心惊地问。
“达哈苏的名字起源于此,它就是死屋。”我一字一顿地说。
一切开始和结束的地方,我有种强烈的预感,旅程的终点到了。
墓室
石棺的一角有个巨大的裂口,旁边立着一块将近十米高的石碑。外形异常简陋,简直就是一块大号的方砖。
“这是篆书?”方才凑过去看了半天,“怎么一个字都看不懂?”
“这是一篇文章,名曰‘沙住’。内容我大约记得。”我想了想,“吾辈尽心奉列代先祖,以享永乐齐欢之洞府,夫以孝道教以后辈,以贤思立于天地……”
“不对啊,上边的字和你念的没一个形状近似的。”他困惑地说。
“碑上的字都是反过来刻的,而且要上下颠倒才能看出原文。”我解释道,“用纸做了拓片再读比较方便。”
“刻碑的人脑子进水了?干嘛要这么做?”
“因为这块碑是给死屋里的万千魂灵看的。”我森然道,“据说作者是清末的一个进士,也是达哈苏历史上取得成就最高的人。全文共长三千八百一十七字,文采斐然。不过在我看来,大部分都是废话,中心思想只有一句,‘我们好好地活着,你们老实地长眠’。”
“老实地长眠?”方才皱了皱眉,“我怎么感觉有点威胁的意思?”
“岂止是威胁。那个进士对奇门八卦有很深的研究,碑文篆刻的方式叫破魂。但凡有亡灵靠近此碑,便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没想到你居然会信这个。”方才嗤之以鼻,“……死屋里是他们祖先的尸体,没必要这么狠吧?”
“我不信,可万事有果必有因,我感兴趣的是这个因。”我钻进裂口,方才跟了进来。
裂口的里边是一条宽而高的墓道,三辆汽车并排开动也不嫌拥挤,顶端距地将近十米,墓道两侧的石壁刻满了形状奇异的符文,像一条条蠕动的蛆虫,看久了令人浑身发痒。
“好家伙!”方才惊叹道,“我研究过古往今来的墓穴构造,这种设计还是第一次见到。达哈苏的人为什么要把祖先的尸体全埋在这里?世界各地的丧葬习俗差异很大,但讲到合葬,顶多是局限于同一家族之间。”
我没吭声。
墓道的尽头是一扇石门,石门大敞大开,方才紧张起来,“有人!”
“当然有人。”我冷笑道,“要是没人,你的小雪怎么会在这里?我看你兴致很高,似乎并不担心她的安危。”
他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支支吾吾道:“我觉得这里可以给小说提供很多素材,一时忘乎所以……”
“真敬业。”我打了个哈哈,“你和薛晴雪真的是男女朋友?”
“是。”
“咱们约定过,你耍花样我就杀了你。”我眯起眼睛,“看来你是打定主意长眠于此了。”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我对人介绍她是我的女友,她没否认,可对我的态度忽冷忽热,搞不清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方才期期艾艾地说。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两个月前,在我的签名售书会上见了第一面,后来单独约会了几次。她是L大学中文系的学生,我很喜欢她……这次来达哈苏,我以为是个能促进感情的大好机会,早知道会遇到这些事,我还不如在家安安稳稳过寒假,写小说算了……”
他内心的堤坝似乎崩溃了,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双手捂脸,痛哭流涕。
“好了,别哭了。”我厌恶地说,见他哭得一发不可收拾,沉声警告道,“你再不闭嘴,我让你永远也哭不出来。”
方才勉强止住哭声,我推了他一下:“你先进门。”
门后是一个墓室,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和方才的脚步声惊动了某种生物,房间的对面传来恐怖诡异的哼哼声。
这声音很熟悉……
我转身用手电对着门旁边的墙壁照了半天,找到一个开关,摁下后,灯亮了。
墓穴的顶端经人改造,十几条铁梁分列两侧,S型的铁钩挂满了一种恐怖的动物:纺锤形的身体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皮肤薄得可以看到体内的器官,如果不是蹄子和尾巴,谁也想象不到猪肿胀后居然会是这般模样。
方才惊叫一声,扭头便逃,我伸脚绊倒,踩住了他的后背。
“他们调整了杀猪酒的酿造工艺,而且把生产地搬到了这里……”我自言自语道。
以往的杀猪酒是在死猪体内酿造,现在用活猪,我嗅到了非同寻常的味道。
房间对面的门开了,一群身上缠满黑色皮带的猪蜂拥而出。它们瞪着血红的小眼睛,疯狂地向我冲来。
避无可避,我决心放手一搏,从行李箱里取出那条带刺的皮带,用尽全力掷向空中,蓬的一声,透明的液体炸开,我拖着方才跑到门外,关上了石门。
我拼命顶住石门,眼见防线失守,门里传来的力量逐渐减弱,最后消失了。
过了半天,我打开石门,只见那群猪全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这种杀猪酒的效力显然比过去的更胜数筹,倒在地上挥发后也有麻醉的作用。
方才已经吓得走不动路了,我几乎是拖着他穿过了这个房间。
前方的墓道狭窄了很多,顶端伸手可及。它斜斜地向下延伸,两侧并排坐着几十具人的骷髅,他们的共同点是腰间都系了条黑色的尖刺皮带。
我感到呼吸加剧,心跳加速,体内的血液逐渐沸腾。骷髅的骨骼洁白,显见死亡的时间不算太久。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都是和我当年在一起生活过的孩子。
墓道的尽头没有门,一口井栏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手电的电池快耗尽了,微弱的光线下,井底似乎没有谁,而是一片棕褐色。
初中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