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天
小蛇看着他的表情开始混合了怜悯。Rossil右手持着它，向后倒在柔软的草坪上。
“人的感情是很奇怪的东西，它会让不真实的东西变得无比真实，以至于真正的现实感觉起来像是虚幻的。梦想落空的时候，我简直在怀疑整个世界的真实性，包括我自己是否真正存在。很久以后，我逐渐淡忘了那个梦，重新想起自己是Rossil Witchery，有自己的责任和命运。又过了很久以后，大概初中之后，我才明白那种感觉可能就叫做一见钟情。这样的话……”Rossil叹了口气，“这样的话，我还怎么可能喜欢上别人呢？”
小蛇凝视着他，眼里是惊心动魄的温柔。
“而且我一直怀抱希望。你知道吗？在七岁生日的第二天，爷爷授予了我家族徽章——就是我胸前这枚——也是红鹳纹饰的，和梦里她递给我的一模一样。所以我总是宁愿相信那可能并不单单是一个梦，是某种未来或者某个预言。无论如何，只要这漫长的生命之中能再一次和她相遇，我都会心怀感激。即便那如果是真实的，那时她比我大十岁，现在很可能早已嫁人生子了——那都没关系。”
“从那之后很长时间内，我再也没有感受过这种虚无感。”Rossil看着小蛇的眼睛说，“直到最近。我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起先我以为这是个梦，就像我常做的那些瑰丽而奇幻的梦一样，可是这显然也太长了一些。如果这不是梦的话，我现在又在哪里呢？我知道我一定忘记了什么。梦里的确常常不记得现实之中发生过什么，就像我现在不知道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到底在做什么一样——但是我觉得我不能待在这里。这一定不是我要来的地方。我一定要想办法出去。在这个世界之外有另一个世界，那里有陈烬、爱莉丝、校长、伯恩斯、我的父母和爷爷，他们都需要我，等待我。”
小蛇看着他。
“你会理解吗？”Rossil说，“假如这是个幻境的话，离开幻境就意味着和你告别。你会生气吗？”
小蛇坚决地摇了摇头，Rossil欣慰地叹了口气。
“太好了。”他说，“说实在的，这也是对我自己说的。我和你一起捕猎和分享猎物太久了，有时我都会恍惚，究竟我们这样的生活是真实的，还是我记忆里在费尔普斯上学的时光是真实的……无论如何，不管哪个是梦，都是个好梦。”
小蛇看着他，用眼神表示怀疑。
“哦，别这么看轻自己，亲爱的。有你陪伴的日子我非常幸福，十分感激，难道你不相信？”Rossil笑着说，“说起来，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唔，我想你也没有办法告诉我——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可以吗？鉴于我们不知道还要继续走多远。”
小蛇瞪着他。
“不不不，我们的目标都是离开这个束缚我们心灵、蒙蔽我们记忆的幻境，这不代表我甘愿在此度过残生。”小蛇用眼神表示同意。“可我们也没有把握彼此还要相依为命多久。嗯，亲爱的，不是说你非要接受这个名字——只是我叫这个名字的时候你会知道它是在叫你，而我也可以称呼得更清楚一点。唉，你就当做是一个人类在犯傻好了，他们总觉得一切亲密可靠的东西都应该有个名字……”
小蛇想了想，勉强表示了默许。Rossil欣喜得差点儿从地上蹦起来，但他及时克制了——那条蛇会真正把他当成没脑子的大傻瓜。他摸着下巴，深思熟虑地想着，“该给你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唔，你知道，我有时看到你的时候，其实经常想起一个人——”
小蛇疑惑地看着他。Rossil脸上咧开大大的笑容。
“美音。”他说：“叫你美音，好不好？”
说来奇怪，自从那天Rossil和小蛇谈话之后，他们的森林之旅就变得越来越危险。
Rossil用沾满绿色草叶的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脸上立刻留下一道绿色的痕迹。他刚刚和一些非常黏人的藤蔓搏斗过，那些藤蔓像蛇一样潜伏在森林不被人注意的角落，一旦有人走进它们的领域，就会快速收紧，形成一个蛛网般的圈套，猎物越是挣扎，就会陷得越深。
“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藤蔓。”Rossil对着左臂上缠绕的小蛇说，“至少没有这么危险。我是说，以前虽然我会被它们绑住，但至少它们分泌的汁液不会把我的皮肤腐蚀殆尽……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小蛇认真地看着他。Rossil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你认为这说明我们正在深入这座奇怪森林的腹地？”小蛇点了点头。“那究竟说明我们越陷越深，还是离出口不远了呢？”小蛇瞪着他。“好吧……我不该认为你什么都知道。”Rossil咕哝着道歉，“无论什么，只有一件事能够肯定，那就是改变。”小蛇用眼神表示同意。
“只要想改变现状，就必须往前走。”Rossil眼望密密匝匝的丛林，喃喃地说，“即使不知道是好是坏。好家伙，真有意思，我不会输给它的。”小蛇昂了昂头，表示斗志昂扬。“不过这森林未免也太坑爹了，再继续走下去还不知道有什么奇怪的植物——”小蛇猛地探头咬了他一口。Rossil低下头看着它责备的神情，莫名其妙，“怎么了？我没说你啊。我说这森林这么危险，简直像是故意的——”小蛇又咬了他一口，眼神变得焦急和慌张。“怎么？这一点你可绝对不能说服我，这座森林明显对我们不怀好意。我打赌这森林，假如有意志的话，性格一定不怎么厚道……”小蛇猛地扬起尾巴，抽打了他一下，然后从他身上跃下来，沿着小路向前疾奔。
它竟然丢下他独自逃窜，Rossil简直无法比现在更吃惊了。不过他立刻就理解了它——他回过了头，震惊地发现整座森林都动了起来，树根把自己从土地中拔出，迈动根茎，挥舞枝条，面露杀气地向他们追赶而来。
“天啊！这座森林是活的？！”Rossil惨叫一声，跟在小蛇后面飞奔，“这这这——太不公平了！它竟然不许我背后说它的坏话！”他奔过小蛇身边的时候，小蛇跃上了他的手臂，用尾巴扯着他的手指，给他带路。每棵草木都活了过来，把他们重重包围，但小蛇总能找到安全的路径，带着他逃过疯狂树木的追杀。最后当他们猫着腰从一片荆棘丛中爬出来的时候，一人一蛇都伤痕累累。
令Rossil欣喜的是，他们逃到了一处看起来相对安静的地方——至少野草不会都发疯似的跳起来向他抽打过来——毛茸茸的草坪还未成熟，浅黄小花安静开放，垂柳之下有一片镜子似的碧蓝色的湖泊。
“真是受不了。”Rossil和小蛇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Rossil抱怨说，“只许做不许人说，别说是片森林了，就是人也不应该啊——好吧，好吧，我知错就改，不在背后说它的坏话了。”他看到小蛇责备的眼神，连忙把话缩回去，又忍不住说：“说实在的，这么小心眼，我怀疑这森林是雌的……”
小蛇用尾巴狠狠抽了他一记，不满地看着他。
“我错了。美音，亲爱的，我不了解女性，以后我不会这样说了。”至少在你面前不会。Rossil道歉，“你还好吗？没受什么伤吧？嗯，我有点渴了，你要不要一起喝点水？”他一边说，一边走向湖泊旁边，摘下檐帽，探进湖里舀水。
帽檐碰到湖水，水面立刻泛起了层层涟漪。清澈的水光荡漾开来，混合着光影声色，一层层晕染开去。Rossil愣愣地看着水面上竟然氤氲起了一层水雾，感到不可置信——他明明只是用帽子碰了碰水面——但是水雾像魔术似的蒸腾着，然后消散开来，湖泊恢复安静清澈，他发现湖泊里倒映出的是另一个世界的景象。
费尔普斯。阴暗的小黑屋。站着骄傲、冷漠的罗杰，还挤满了各个年级的级长和有一定名望地位的小姐。从天色看应该是半夜两点到四点之间。这屋子大概建成后几千年来都没同时容纳过这么多人。他们围成一圈，似乎在看着什么。罗杰得意地笑着，人们议论纷纷，露出鄙视、愤怒的表情，女孩子们抱成一团，伤心地哭泣。
